“糟了。”
莉佳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失措。她正盯着锅子里咕嘟冒泡的浓汤，手里握着的空酱油瓶倾斜着，最后一滴深色液体迟迟不肯落下。
林风闻声走过去，瞥了眼空瓶子：“用完了？”
“嗯。”莉佳转过脸，眉心微蹙着——那是一种介于懊恼和无奈之间的表情，嘴角轻轻抿起，又松开，“汤底已经熬好了，现在缺这一味……会少很多层次。”
“镇上的商店应该还开着。”林风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四点二十分。他走到窗前，目光扫过院子里正在各自忙碌的几只宝可梦。
黑鲁加趴在屋檐下打盹，耳朵却随着风声时不时轻颤——这家伙警惕性从来不会真的放松。但它四条腿着地的模样，实在不适合去人类商店买东西。上次尝试让它叼着篮子去，结果店主被吓得差点报警。
喵头目正在远处的训练场挥锤，双锤带起的雷光和寒气在空中交织出炫目的轨迹。这家伙倒是有手，但性格……林风想起上周让它去大木研究所送树果样本，结果它半路被一群猴怪挑衅，硬是追进深山打了两个小时架才回来。不安分，太不安分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果园边。
小卡比兽正慢悠悠地走过来，肚子上那个浅绿色的挎包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那是上个月莉佳用结实的棉布亲手给它缝的。当时小卡比兽把自己的“收藏品”（一堆光滑的鹅卵石、几枚特别亮的树果、一片完整的羽毛）分享给莉佳看，莉佳就做了这个包，好让它随身携带这些小宝贝。
现在包里大概还装着几颗它最喜欢的石头。
小卡比兽走到近前，一只手护着挎包，另一只手从里面摸出一颗圆溜溜的鹅卵石，递给林风看——像是展示它今天的收藏。
“先别管石头了。”林风蹲下来，视线与小卡比兽齐平，“帮个忙，去镇上商店买瓶酱油，要这种牌子的。”
他从莉佳手里接过空瓶，指着标签给小卡比兽看。小卡比兽凑近，圆溜溜的眼睛认真盯着瓶子，鼻子还抽动了两下——大概是在记忆气味。
“记住，是酱油，不是你吃的东西。”林风强调，同时瞥了眼那个挎包，“买完直接回来，路上别碰任何零食摊。”
小卡比兽用力点头，肚子上的绒毛跟着晃动，挎包带子也微微勒进了柔软的皮毛里。
林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想了想，又添了两枚硬币：“一瓶酱油是这个价钱，把钱给店主，他会找你零钱。”他拉开小卡比兽的挎包，小心地把钱币放进去，避开里面那些光滑的石头，“零钱要带回来，放回这个包里，明白吗？”
小卡比兽低头看着自己的挎包，短短的手指摸了摸包盖，然后抬起头，眼神认真。
黑鲁加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踱步到旁边。它瞥了眼小卡比兽的挎包，从鼻子里喷出一小股带着火星的气息——像是某种无奈的认可。
“你陪着去。”林风拍拍黑鲁加的后颈，“别进店，在门外等它。如果它路上想拐去零食店——”
“鲁加。”黑鲁加低吼一声，猩红的眼睛眯起来，意思很明确:它知道该怎么做。
小卡比兽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用双手护住了挎包，仿佛里面装的不是钱而是什么宝贝。
林风又看向训练场，提高声音:“喵头目！”
远处的雷光骤然停歇。几秒后，喵头目一手提着一柄战锤跑了过来——双锤没有收回，而是被它直接握在手里。沉重的锤头偶尔拖过地面，在泥土上划出浅浅的痕迹。它仰起脸，眼睛里还残留着战斗时的兴奋光芒，胸膛微微起伏着。
莉佳的目光在喵头目的双锤上停留了一瞬。那对战锤上流转的符文光芒，明显不是寻常宝可梦能使用的武器。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就像她从来没有追问过黑鲁加那些特殊的能力，也没有对小卡比兽那不可思议的防御力表示过疑惑。
她只是将视线转回小卡比兽身上，看着它小心整理挎包的样子，嘴角浮起一丝很淡的、温柔的笑意。
“你负责警戒。”林风对喵头目说，“路上注意有没有可疑的人。如果看到穿黑色制服、胸口有红色r标志的，立刻带它们回来，不要冲突。”
喵头目单手捶了捶胸口，锤柄上的符文微微发亮，表示明白。
三只宝可梦组成了一支略显奇特的采购队:小卡比兽走在中间，双手小心地护着胸前的挎包，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黑鲁加在它左侧，步伐稳健，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喵头目在右侧，双锤没有收回，但锤头微微离地，保持着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姿态。
莉佳站在门口目送它们离开，目光在小卡比兽的挎包上多停留了一瞬——那是她亲手缝的针脚，用的是玉虹市买来的结实棉线。直到三个身影消失在农场通往小镇的小路尽头，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时，发现林风正看着她。
“要等它们回来再继续做饭吗？”林风问。
“汤不能久煮。”莉佳摇摇头，走回灶台边，用长勺搅动着锅里的浓汤，勺背与锅壁摩擦发出规律的刮擦声，“会失去鲜味……得找别的调味品代替。”
她打开厨房的橱柜，蹲下身仔细翻找。林风也走过去，在她旁边的柜门前蹲下。厨房本就不大，两个成年人挤在橱柜前，空间顿时显得局促。
莉佳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几缕扫过林风的肩膀。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更像是某种植物精华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
“我记得还有些味噌……”她喃喃自语，手指划过一排瓶瓶罐罐，指尖碰触玻璃瓶时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左边的架子上看看。”林风伸手越过她，去够上层柜门。这个动作让他的手臂几乎环过她的肩膀，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到一拳的距离。
莉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林风能看见她后颈处的皮肤微微绷紧，呼吸也停顿了半拍。
林风也意识到了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但他没有立即收回手——那样反而显得刻意。他保持着动作，拉开柜门，老旧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好像不在这里。”
“可能在储藏室。”莉佳说，声音比刚才轻了一些，语速也快了一点。
两人同时站起身。狭窄的空间里，起身的动作让他们不可避免地再次靠近。林风的后背抵住了冰箱门，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衬衫传来。莉佳则侧身试图从他面前走过——但通道太窄了，她只能微微侧着身体，几乎是贴着他蹭过去。
她的手臂擦过他的胸口。
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林风能感觉到她手臂的温度透过两层衣物传递过来，温热的，柔软的。还有她呼吸的节奏——很轻，但此刻他能清晰地听到吸气时轻微的鼻腔声响。
莉佳先一步走出厨房，朝屋后的储藏室走去。林风跟上，在走廊里刻意放慢脚步，让两人之间重新拉开一个礼貌的距离。木质地板在他们脚下发出不同的声响:她的步伐轻而快，他的则沉稳些。
储藏室在房屋的东北角，是后来加盖的一间小木屋，主要存放农具、备用饲料和一些不常用的杂物。门是老式的插销木门，林风握住生锈的金属把手向下压，然后推开门——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里面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下午斜射的阳光。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漂浮，像无数细小的金色星点。空气中弥漫着干草、木料和陈旧纸张混合的气味，还有点潮湿的泥土气息。
“味噌应该在这边。”莉佳走向靠墙的木架，脚步声在空旷的小屋里回荡。架子很高，上层的东西需要踮脚才够得到。
林风跟进来，随手带上门。木门合拢时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将外界的声音隔绝了大半，储藏室内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浓稠起来。
莉佳踮起脚尖，伸手去够架子顶层的陶罐。她的指尖勉强触到罐子边缘，却无法稳稳抓住——陶罐表面太滑了。
“我来吧。”林风走到她身后。
这个姿势让他完全处于她的后方。只要再靠近半步，他的胸膛就会贴上她的后背。林风停住了，抬起手臂，从她头顶上方伸向架子。
莉佳没有让开。她就站在原地，微微仰着头，看他够那个罐子。从这个角度，林风能看清她后颈的线条，还有几缕散落的发丝贴着皮肤。她的耳廓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很淡的粉色，几乎透明。
他的手指碰到陶罐，冰凉的陶土触感传来。他小心地挪动罐子，陶罐与木架摩擦发出粗糙的沙沙声。就在罐子离开架子的瞬间，旁边一卷捆扎用的麻绳突然松动，从高处滚落。
两人同时做出反应——莉佳下意识侧身想躲，肩膀向后缩；林风则空着的那只手迅速抬起。绳子没有砸中任何人，而是被林风稳稳抓在手里。粗糙的麻绳纤维扎着掌心。
但因为这个动作，他的手臂下落时，手背轻轻擦过了莉佳的肩膀。
触碰很短暂，不到半秒。
但在这半秒里，林风清楚地感觉到她肩部的肌肉瞬间绷紧——那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紧张，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出来。接着肌肉缓缓放松，像退潮一样。她的呼吸声停了一拍，然后才重新响起，比之前更轻、更缓，吸气时带着几乎听不见的颤抖。
“抱歉。”他说，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有些低沉，还有一点点哑。
“没事。”莉佳转过身来。
现在他们面对面了。储藏室实在太小，这个转身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林风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拂过自己衬衫的领口，温热的，带着她身上那种植物的淡香。莉佳则微微仰着脸看他，这个角度让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她手里还抱着那个陶罐，粗糙的陶土表面硌着她的手臂皮肤，留下浅浅的红印。她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躲闪，但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只是看着，瞳孔在昏暗光线里显得很深。
时间好像变慢了。
林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稳但比平时快了一些。也能听见她的呼吸声，轻而克制。还有窗外远处传来茸茸羊的叫声，风吹过储藏室屋顶瓦片的声响，木架因为年代久远偶尔发出的细微开裂声。
陶罐在他手里沉甸甸的，粗糙的陶土表面硌着掌心。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过于安静的氛围，但脑子里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所有关于天气、农场、宝可梦的话题都显得不合时宜，而其他想说的话……又都卡在喉咙里。
最后还是莉佳先动了。她微微垂下视线，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罐子上:“是这个吗？”
“应该是。”林风将罐子递过去。
交接时，他们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莉佳的指尖有些凉，碰触的瞬间，她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改为用双手捧住罐子底部。她的指尖在陶罐表面摩挲了两下，像是在确认质地，又像是在掩饰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
“我看看标签……”她低声说，抱着罐子转身面向窗户，借光查看。光线从侧面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脸颊的皮肤细腻得几乎透明，耳廓的粉色似乎更深了一些。
林风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肩膀线条依然优雅，但站姿比平时更挺直一些，像是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她仔细查看罐子的动作有些过于专注，像是要把上面每一个字都研究透彻——但林风知道，那罐味噌的标签其实很简单，根本不需要看这么久。
“是味噌。”片刻后，她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婉表情，只是语速比平时稍快一些，“可以用。我们回去吧，汤要熬过头了。”
她抱着罐子走向门口。林风跟上，在出门时很自然地替她扶住门框，等她先出去。
回到厨房，光线重新变得明亮开阔。莉佳将味噌罐放在料理台上，掀开盖子，用木勺舀出一勺深褐色的酱料。她的动作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流畅从容，仿佛刚才储藏室里那段短暂的、呼吸交错的时刻从未发生。
但林风注意到，她在往汤里调味时，第一次舀的味噌量明显少了，于是又补了半勺——这不像她平时那种精准的烹饪风格。
他也注意到，自己在帮她递汤勺时，手指握的是勺柄的最末端，刻意避开了可能碰触的位置。
锅里的汤重新开始咕嘟作响，蒸汽带着浓郁的香气升腾起来，逐渐充满整个厨房。莉佳尝了尝味道，舌尖轻触勺边，然后嘴角浮现出满意的弧度:“这样应该可以了，虽然和用酱油的风味不同，但也不错。”
“闻起来很香。”林风靠在料理台边，目光望向窗外的小路，“它们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重而规律的震动，是小卡比兽；稳健的爪步声，是黑鲁加；还有战锤偶尔拖过地面的摩擦声，是喵头目。
采购队回来了。
小卡比兽第一个冲进厨房，双手小心地捧着那个浅绿色挎包，脸上洋溢着完成任务的自豪。它没有直接把酱油拿出来，而是先拉开挎包，从里面取出完好无损的酱油瓶，像展示什么珍宝一样放在桌上。然后它又从包里掏出一把零钱——纸币被仔细叠得整整齐齐，硬币按照面额排成一排，甚至最小的十元硬币都被擦得亮闪闪的。
黑鲁加跟在后面，鼻子里喷出一小股满意的气息。喵头目则靠在门框上，双锤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双手抱胸，一副“路上一切正常”的姿态——只是它的眼神在林风和莉佳之间快速扫过，嘴角似乎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莉佳的视线在小卡比兽的挎包上停留了片刻。那上面沾了一点灰尘，但针脚完好无损，是她缝的那种十字绣法。她的目光柔和下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卡比兽的脑袋:“做得很好，谢谢你。”
小卡比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肚子发出咕噜一声——它饿了。
晚餐很丰盛:用味噌和后来补上的酱油两种基底调味的浓汤，煎得恰到好处的蛋卷，清炒时蔬，还有用农场树果做的沙拉。宝可梦们也各自得到了喜欢的食物，连最挑剔的黑鲁加都对加了少许辣樱果的宝可梦食物表示满意——它低头进食时，颈部的骨角在灯光下投出锐利的阴影。
餐桌上，莉佳和林风聊着农场作物的轮种计划，聊着玉虹市即将举办的香水展览，聊着大木博士最新的研究。话题平常而自然，就像任何两个朋友之间的晚餐对话。
但偶尔，当两人的目光在餐桌上方相遇时，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然后又自然地移开。
饭后，莉佳主动收拾餐具。林风则带着宝可梦们去做晚间训练。训练场在农场西侧，离主屋有段距离。夜晚的农场很安静，只有宝可梦技能释放的声音和偶尔的虫鸣。
训练间隙，林风抬起头，看向主屋的方向。
厨房的灯还亮着，透过窗户能看见一个忙碌的纤细身影。她正在擦拭料理台，动作仔细而专注。擦到某个角落时，她忽然停下手，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肩膀——正是下午在储藏室里，他的手背擦过的位置。
这个动作只持续了两秒。随后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迅速收回手，继续擦拭，动作比之前快了不少。
林风转回头，盯着训练场上喵头目挥舞双锤带出的雷光轨迹。他深吸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然后缓缓呼出。
黑鲁加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猩红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又从鼻子里喷出一小股带着火星的气息——这次听起来像是在揶揄。
“少管闲事。”林风揉了揉它的后颈。
黑鲁加甩了甩头，走回训练场中央，对着远处标靶喷出一道精准的火焰，火光照亮了它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
训练持续到晚上九点。当林风带着宝可梦们回到主屋时，莉佳已经收拾好厨房，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阅一本关于树果培育的书。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露出温和的笑容。
“训练结束了？”
“嗯。”林风在另一张沙发坐下，沙发皮革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明天我准备带喵头目去后山深处试试新招式，那里空间大，不用担心破坏东西。”
“需要我帮忙照看农场吗？”
“如果你有空的话。”
简单的对话，平常的语调。但林风注意到，莉佳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纸张发出很轻的沙沙声。而他自己在回答时，也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两人之间的视线角度更自然一些。
小卡比兽抱着它的挎包蜷缩在壁炉边的地毯上，已经睡着了，鼾声轻而规律。黑鲁加趴在它旁边，耳朵偶尔动一下。喵头目则靠在门边，眼睛半闭着，但林风知道这家伙根本没睡——它只是在假寐，同时警戒着四周。
夜晚渐深，互道晚安后各自回房。林风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农场夜晚特有的声音:茸茸羊群规律的呼吸声，啃果虫在果树上移动的窸窣声，远处山林里偶尔传来的宝可梦鸣叫。
他想起下午储藏室里漂浮的尘埃，想起光线中她睫毛的弧度，想起那半秒钟手背擦过肩膀的触感——温热的，柔软的，带着布料细微的摩擦声。
然后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隔壁房间，莉佳也没有立刻入睡。她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按在肩膀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某种触感的记忆。窗外月光很亮，照在地板上形成一片银白。她能听见隔壁房间林风翻身时床架的轻微声响，还有黑鲁加在楼下走动时爪垫落地的声音。
许久，她才躺下，拉过被子，闭上眼睛。
而楼下客厅里，小卡比兽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挎包从它怀里滑落，掉在地毯上。里面几颗光滑的鹅卵石滚出来，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