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王石头的娘挎着菜篮子出门买菜。
同行的有赵木生的媳妇翠花、刘铁头的儿媳秀娘,三个妇人说说笑笑往东市走。篮子里除了铜钱,还藏着根擀面杖——这是陈野让带的,“防身用,砸人脑袋趁手”。
她们身后十步外,跟着两个扮成货郎的翊卫,挑担里不是针线,是短刀。更远处的茶摊上,周挺穿着粗布衣裳,慢悠悠嗑瓜子。
一切看似平常。
走到东市拐角的胡同时,突然从两侧窜出四个蒙面汉子,两人捂嘴,两人架胳膊,动作干净利落,拖着三个妇人就往巷子深处拽!
货郎翊卫立刻丢下担子冲上去!但刚跑两步,脚下突然绷起几条麻绳,“噗通”“噗通”全绊倒了!
“有埋伏!”周挺霍然站起,正要吹哨,身后传来冷笑:“周校尉,急什么?”
三个彪形大汉不知何时出现在茶摊后,手中短弩对准周挺。
周挺瞳孔一缩:“你们”
“我们也是奉命办事。”为首的大汉咧嘴,“在这儿待着,等事儿办完,自然放你走。”
胡同里,四个蒙面人已将三个妇人拖到一扇小门前。门开了条缝,里头有人低喝:“快进来!”
就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
“砰!”
旁边那堆“垃圾筐”突然炸开!张彪像头豹子般蹿出,一拳砸在最近那蒙面人脸上,鼻梁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几乎同时,两侧屋檐上翻下七八个身影——全是扮成乞丐、苦力的翊卫!他们手里没拿刀,拿的是渔网、麻绳、还有石灰粉!
石灰粉劈头盖脸撒过去,蒙面人们呛得睁不开眼。渔网罩下,麻绳缠腿,不过几个呼吸,四个绑匪全被放倒,捆成粽子。
小门里那人想跑,被张彪一脚踹在门槛上,整个人飞进去,摔了个狗吃屎。
王石头的娘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抡起擀面杖就往一个绑匪脑袋上敲:“让你捂我嘴!让你捂!”
翠花和秀娘也回过神来,一个踹腰,一个掐腿,三个妇人把绑匪打得嗷嗷叫。
张彪赶紧拦住:“婶子!婶子!留活口!要审!”
绑匪被拖到了城西一处废弃猪圈——这是陈野提前安排的“审讯点”。
猪圈早就清理过,地上铺了干草,但那股陈年猪骚味还在。四个绑匪被按跪在地上,嘴里塞的布刚扯出来,就有人干呕。
陈野搬了个树墩坐下,手里拿着根赶猪的竹竿,在手里掂着:“谁派你们的?”
绑匪们咬牙不语。
陈野也不急,对张彪使个眼色。张彪拎起一桶东西——不是水,是潲水,馊臭扑鼻。
“不说?”陈野用竹竿指了指猪槽,“彪子,喂他们吃点‘好的’。”
张彪舀起一瓢潲水就往一个绑匪嘴里灌!那绑匪拼命挣扎,但被按住手脚,馊臭的潲水灌了满嘴,呛得眼泪鼻涕横流。
灌完,陈野又问:“谁派的?”
那绑匪吐得昏天黑地,还是摇头。
“有骨气。”陈野点头,“彪子,下一个。”
第二个绑匪见状,赶紧喊:“我说!是是安王爷府上的刘管事!”
“刘管事?”陈野挑眉,“他让你们绑人做什么?”
“绑了藏到城外,然后然后逼陈大人用之前‘捐’的东西来换”
“换完之后呢?”
“换完之后再反咬陈大人勒索”
陈野笑了:“计划挺周全。刘管事现在在哪儿?”
“在在城外十里铺的‘悦来客栈’等信儿”
陈野站起身,对周挺道:“周校尉,带人去‘请’刘管事。记住,要‘客气’点——别惊动客栈其他人。”
周挺领命而去。
陈野又看向剩下三个绑匪:“你们呢?也说说,都是谁家的人?”
三人面面相觑,终于陆续开口:一个是永昌侯府的家丁,一个是马侍郎府的护卫,还有一个居然是严御史的远房侄子。
“好嘛,”陈野用竹竿敲着地面,“安王爷、永昌侯、马侍郎、严御史——四大天王凑齐了。”
他踱步到猪圈外,看着渐渐亮起的天色,忽然问张彪:“彪子,你说猪是怎么养的?”
张彪一愣:“就喂食,打扫”
“不对。”陈野摇头,“得让猪知道,谁给它食,谁要宰它。知道了,它就老实了。”
他转身,眼神冷下来:“把这些绑匪,扒了外衣,捆结实,嘴里塞上他们自己的袜子。然后——分别送到安王府、永昌侯府、马侍郎府、严御史府的后门口。不用敲门,扔那儿就行。”
张彪咧嘴:“得嘞!”
辰时初刻,安王府后门。
守夜的家丁打着哈欠开门,准备倒夜香,一低头——门口蜷着个人,光着膀子,五花大绑,嘴里塞着臭袜子,身上用炭笔写着两行字:
“绑匪刘三,受安王府刘管事指使。人已送回,下次再犯,送官。”
家丁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进去通报。
与此同时,永昌侯府后门也发现个被捆成粽子的“礼物”,身上写着“永昌侯府家丁王五,参与绑票”。
马侍郎府和严御史府也没落下,一家一个,附带“认罪书”。
不到一个时辰,四家府邸全炸了锅。
安王爷在书房里摔了茶杯:“废物!全是废物!”
刘管事跪在地上哆嗦:“王爷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派出去的人全折了”
“现在人扔在门口,满大街都看见了!”安王爷脸色铁青,“陈野这是警告——下次就直接送官了!”
永昌侯府里,侯爷更慌:“赶紧!赶紧把那人藏起来!不直接处理了!沉河!”
马侍郎则是瘫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完了完了绑架匠人家眷,这罪名一旦坐实”
只有严御史还算镇定,他盯着地上那个远房侄子,咬牙道:“备车!去安王府!这事儿,得商量个对策!”
城外十里铺,“悦来客栈”天字号房。
刘管事正焦急地等消息,门突然被敲响。他以为是手下回来了,赶紧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周挺,身后跟着四个便装翊卫。
“刘管事,”周挺笑眯眯,“我家大人请您去喝茶。”
刘管事脸色大变,转身想跳窗,窗户却从外面被推开,张彪的大脸堵在那儿:“跳啊,下面是粪坑。”
刘管事腿一软,瘫坐在地。
他被“请”回猪圈时,陈野正蹲在猪槽边喂猪——是真喂,几头半大的黑猪吃得哼哧哼哧。
“刘管事,”陈野头也不回,“安王爷一个月给你多少俸禄?”
刘管事哆嗦:“三三两”
“三两银子,就值得你干这种掉脑袋的事?”陈野扔了把猪草,“你家里有老母吧?有孩子吧?你要是死了,他们谁养?”
刘管事低头不语。
陈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我给你两条路。一是回去继续给安王爷卖命,等哪天事情败露,你掉脑袋,你家人流放。二是现在写份供词,把安王爷怎么指使你绑架、怎么计划勒索反咬,一五一十写清楚。写完了,我送你和你家人离开京城,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给你一百两安家费。”
刘管事猛地抬头:“真真的?”
“我陈野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陈野盯着他,“但你得想清楚——选了第二条,就再也不能回头。”
刘管事挣扎良久,重重点头:“我我写!”
供词写了三页纸,按了手印。陈野收好,对周挺道:“周校尉,安排人送刘管事和他家人去南边,找个安稳县城安置。”
又对刘管事说:“到了地方,做点小生意,别再说自己是京城来的。好好过日子。”
刘管事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
当天下午,百工坊后街的空地上,坐满了人。
所有匠人督察队的队员和他们的家眷,全被召集起来。陈野站在中间,手里拿着那几份供词副本。
“今天早上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有人想绑咱们的家人,逼咱们低头。”
王石头的娘站起来,眼睛还红着:“大人,俺们不怕!他们敢来,俺还拿擀面杖敲!”
众人纷纷附和。
陈野摆手让大家安静:“光不怕不够。从今天起,咱们得立规矩。”
他竖起三根手指:“第一,家眷外出,必须三人以上结伴,带哨子,遇险就吹。第二,后街设岗亭,日夜有人值守,外来人进坊必须登记。第三——”
他顿了顿:“每个匠人家庭,发一根铁尺——不是量东西的,是防身的。刘师傅已经带人打好了,沉手,敲人脑袋够用。”
刘铁头站起来,抱着一捆铁尺开始分发。尺身乌黑,一头磨尖,既能当尺子,也能当短棍。
陈野继续说:“但光防不够。咱们得让那些人知道——动咱们家人,是什么下场。”
他把供词副本传给众人看:“这是安王府刘管事的供词,白纸黑字,写着安王爷、永昌侯、马侍郎、严御史四人合谋绑架。现在供词在我手里,人证我送走了,他们找不到。”
他环视众人:“你们说,这份供词,该怎么用?”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喊:“报官!抓他们!”有人说:“送去都察院!让他们丢官!”
陈野等声音稍歇,才开口:“现在报官,他们肯定抵赖,说供词是伪造的。就算查,也能推出替罪羊。我要的,不是他们丢官——是要他们从此以后,想到咱们匠人,手就发抖,心就发虚。”
他走到王石头面前:“石头,明天开始,你带两个兄弟,每天去安王府门口转三圈——不用说话,就转转。永昌侯府、马侍郎府、严御史府也一样。”
又对赵木生说:“木生,你带人,把四大府邸这些年‘捐’的东西,列个清单,抄一百份,在京城各处茶楼酒肆散发——要写得详细,某年某月某日,捐了什么,值多少钱。”
最后对小莲道:“小莲,你去联络那些说书先生,把‘四大功臣捐粮济民’的故事,改成‘四大贪官狗急跳墙’,让他们天天讲,讲到全京城小孩都会唱。”
众人眼睛亮了。这是钝刀子割肉,疼还喊不出声。
陈野总结:“咱们不跟他们硬拼,不跟他们吵嚷。咱们就用这些阴招、软招、恶心人的招——让他们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出门被人指指点点。看谁先扛不住。”
匠人们哄笑,气氛轻松起来。
王石头的娘忽然问:“大人,那那根铁尺,真能敲人?”
陈野正色:“能。但记住,敲的时候要喊‘自卫’——咱们是老实匠人,被逼急了才还手。”
他顿了顿,咧嘴一笑:“当然,要是对方先动手,你们就放心敲。敲出事儿,我担着。”
当晚,安王府。
安王爷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刘管事那张脸,还有后门口那个被捆成粽子的绑匪。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管家颤声禀报:“王爷王石头带着两个人,在府门外转悠已经转了六圈了”
安王爷腾地坐起:“赶走!”
“赶赶不走。他们就在街上走,不进门,不喧哗巡夜的兵丁看了,也说没犯律”
安王爷气得肝疼。
同样失眠的还有永昌侯。他刚躺下,小厮就跑进来:“侯爷!外头有人在撒传单说咱们府上捐的那些字画,全是赝品”
永昌侯冲出去捡起一张,上面果然列着清单,连他藏的那幅“唐伯虎”是景和十八年仿品都写出来了!
“谁干的?!谁干的?!”
“不不知道天黑了看不清”
马侍郎更惨。他派家丁去抓撒传单的人,结果家丁刚出门就被几个“乞丐”绊倒,摔了个狗吃屎,传单撒了一地,被夜归的百姓捡个正着。
严御史相对冷静,但听着管家汇报“说书先生又在讲四大贪官”,手里的茶杯还是捏出了裂痕。
这一夜,四大府邸灯火通明。
而百工坊后街,匠人们睡得香甜。
王石头睡前检查了娘亲门后的铁尺,赵木生给媳妇孩子掖好被角,刘铁头的小孙子在梦里嘟囔:“爷爷敲坏蛋”
陈野坐在值房里,就着油灯,在一本新册子上写写画画。
册子封皮写着:《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家底”实录》。
他已经记了十七家。每家的暗库、密窖、藏银处,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本册子,现在还不能用。
但总有一天,它会变成一把刀——
一把悬在那些蛀虫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刀。
窗外传来打更声。
三更了。
陈野吹熄油灯,躺到硬板床上。
明天,还得去查漕粮案呢。
那些藏在陈年账本里的老鼠
也该揪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