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匪夜袭反被“水上烧烤”的消息,如同在均州这潭深水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陈野预期。“雍平商号”和陈东家不仅“仁义”,而且“悍勇”的名声不胫而走,连带着之前那些被钱公公威胁、犹疑不定的中小商户,腰杆子也硬气了不少。运河上往来船只,看到悬挂“雍平”旗号的船队,都下意识地避让几分,癞头李那边运货也顺畅了许多。
仓库里,气氛一扫之前的凝重。张彪咧着嘴清点着从水匪那里“反抢”回来的少量财物和完好无损的粮食,虽然不多,但意义重大。小莲则忙着核算此次行动的消耗与收益,以及评估后续影响。
“哥,经此一役,我们在均州算是初步立住了威。”小莲放下算盘,眼中带着一丝轻松,“钱公公短时间内,恐怕不敢再轻易动用武力手段了。”
陈野却没那么乐观,他捏着一块从水匪船上捡来的、做工粗糙的箭簇,眼神锐利:“武力手段不敢明着来,阴招只会更多。那阉货吃了这么大亏,能忍气吞声?老子不信。他肯定在憋更坏的屁。”
他站起身,在仓库里踱步:“咱们不能老是等着接招,太被动。是时候,反客为主,给他找点事做了!”
陈野的反击,首先从舆论开始。他授意赵德柱,利用刚刚搭建起来的信息网络,在均州城的茶楼酒肆、市井巷陌,散播几条“有鼻子有眼”的流言。
流言的核心内容指向钱公公:
其一,钱公公南下,名为“督导”,实为二皇子敛财。其与本地奸商(隐晦指向与钱公公有来往的那几家大粮商)勾结,暗中操控粮价,低买高卖,大发国难财。
其二,钱公公觊觎“雍平商号”带来的北地特产和技艺,索贿不成,便指使水匪劫掠,意图强取豪夺,险些酿成运河血案。
其三,钱公公在均州别院生活奢靡,夜夜笙歌,一餐之费,堪比百户灾民一月口粮。
这些流言,半真半假,虚实结合,精准地戳中了百姓对贪官污吏的痛恨,对粮价高企的不满,以及对权阉作威作福的厌恶。尤其是“指使水匪”和“生活奢靡”两条,更是激起了巨大的民愤。
“原来粮价这么高,是这死太监搞的鬼!”
“怪不得水匪那么嚣张,原来背后有人!”
“拿着咱们的血汗钱吃喝玩乐,真不是东西!”
民怨如同暗火,在均州城内悄然蔓延。钱公公原本就不得人心,此刻更是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爪牙,回来汇报时都面带惧色,说街上百姓看他们的眼神都带着刀子。
就在流言发酵的同时,陈野让小莲整理出了一份极其详尽的“账目公示”,张贴在仓库外墙和南城门粥棚等显眼位置。
这份公示,用最直白的大白话,列出了“雍平商号”自进入均州以来,所有的“收入”与“支出”:
收入方面:售出煤饼xx车,换取粮食xx石;售出新布xx匹,换取粮食xx石;售出铁制农具xx件,换取粮食xx石林林总总,数字具体,来源清晰(大部分来自“民间互助粮商协会”成员)。
支出方面:支付船运、人工等成本xx;上缴部分粮食纳入官府赈灾体系(附有郑太守出具的模糊收条影印件);用于南城外施粥、防疫(石灰、草药、人员工钱)共计消耗粮食xx石
账目清晰得令人发指,甚至连每一块煤饼的成本、每一匹布的织造损耗都估算列明。最后总结:截至目前,“雍平商号”筹粮赈灾,净贴补银钱、物资折合高达数千两!完全是赔本赚吆喝,纯为尽忠王事,体恤黎民!
这一手“阳光账本”,与市面上关于钱公公和奸商们囤积居奇、中饱私囊的传闻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百姓们或许看不懂复杂的账目,但那“净贴补数千两”和后面一长串用于救灾的支出,他们是看得懂的!
“看看!这才是办实事的人!”
“陈东家这是把家底都掏出来救灾了啊!”
“比那些只知道捞钱的狗官强一万倍!”
民心的天平,彻底倾斜。陈野和“雍平商号”的形象,在均州百姓心中愈发高大、正义。而钱公公及其党羽,则被衬托得愈发丑陋、贪婪。
舆论铺垫到位,陈野开始了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逼宫郑太守。
这一日,陈野带着小莲、张彪以及几十名“防疫队”的骨干(穿着统一号衣,精神抖擞),直接来到了均州官仓大门前。同来的,还有“民间互助粮商协会”的十几位代表,以及成千上万被暗中鼓动前来“请愿”的百姓!
黑压压的人群将官仓前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群情汹涌。
陈野没有拿铁皮喇叭,而是运足了中气,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郑大人!均州的父老乡亲们!我‘雍平商号’奉旨筹饷,倾尽全力,如今已是捉襟见肘!然灾区广大,灾民众多,仅靠我商号之力,犹如杯水车薪!”
他话锋一转,指向官仓那沉重的大门:“如今,民间存粮几近枯竭,粮价畸高,皆因有人囤积居奇,操纵市场!而这官仓之内,粮食堆积如山,却迟迟不肯开仓放粮,救济灾民!郑大人!您身为父母官,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治下子民易子而食,饿殍遍野吗?!”
“开仓放粮!”
“严惩奸商!”
“我们要活命!”
百姓的怒吼声如同海啸,冲击着官仓的围墙,也冲击着郑太守脆弱的心脏。
郑太守在衙役的护卫下,战战兢兢地出现在官仓门口,看着下面愤怒的人群和站在人群前方、眼神锐利如刀的陈野,汗如雨下。
他之前还能和稀泥,但现在,民怨已被陈野彻底点燃,矛头直指官府不作为和奸商(以及背后的钱公公)!他若再不出面表态,别说乌纱帽,恐怕性命都难保!
“肃静!肃静!”郑太守强自镇定,声音发颤,“本官本官已在加紧核查仓廪,不日不日即可开仓”
“大人!灾情如火,不能再等了!”陈野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官腔,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这是我商号与‘民间互助粮商协会’联名拟定的《平抑粮价、紧急赈灾条陈》!请大人过目!若大人许可,我商号与协会愿协助官府,即刻开仓,平价售粮,稳定民心,扑灭这场人祸大于天灾的危机!”
他这是要把自己和自己代表的民间力量,彻底塞进官府的决策和执行体系中!名为“协助”,实为“主导”!
郑太守看着那封条陈,又看看下面虎视眈眈的陈野和汹涌的民意,知道今天不给出个明确答复,是过不了关了。他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权势熏天、但此刻声名狼藉的钱公公,一边是手段狠辣、挟民意以自重的陈野
最终,对眼前危机的恐惧压倒了对未来报复的担忧。郑太守一咬牙,接过条陈,快速浏览一遍(里面核心就是要求官府开仓平抑粮价,并由“雍平商号”和协会协助执行监督),颤抖着声音道:“准准了!就依陈东家所请!即刻开仓!平抑粮价!”
官仓大门在民众的欢呼声中缓缓打开,陈野的人和小莲立刻带人介入,开始登记、称重、安排发放。秩序虽然混乱,但总算开始了。
然而,就在这看似大局已定的时刻,钱公公的绝杀也到了。一队穿着禁军服饰、手持明黄色绢帛的骑士,快马冲入均州城,直奔官仓而来!
“圣旨到!雍平商号陈野接旨!”为首一名太监尖声高喊,声音刺耳。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卷明黄色的绢帛上。
陈野心中一凛,知道这肯定是钱公公搬来的救兵,而且是最高级别的——圣旨!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跪下:“草民陈野,接旨。”
那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内容果然是斥责!斥责陈野“借筹饷之名,行聚众之实”,“结交江湖,私蓄武力(指防疫队和对抗水匪)”,“挟持民意,胁迫官府”,“种种行径,殊为狂悖”,令其“即刻停止一切非奉旨行为,将所筹钱粮物资悉数上交当地官府,听候朝廷派员核查,不得有误!”
这圣旨,几乎全盘否定了陈野在均州的所有努力,要将他彻底打回原形,甚至可能问罪!
郑太守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腰杆似乎又挺直了一些。周围百姓则面露惶惑和不安。
跪在地上的陈野,脑子飞速运转。硬抗圣旨是死路一条!但就这么认栽,前功尽弃不说,自己和太子都将陷入极大被动!
就在那太监宣读完毕,冷笑着准备看陈野如何反应时,陈野猛地抬起头,脸上没有惶恐,只有“悲愤”和“委屈”,声音洪亮,甚至压过了圣旨的余音:
“陛下!臣冤枉啊!”
他这一声“臣”自称,和喊冤,让那太监和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野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如同连珠炮般继续说道:“臣奉太子殿下举荐,陛下钦点,南下筹饷,一路上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入均州以来,见灾民惨状,心如刀绞,不得已行非常之法,联络民间义商,筹集粮草,施粥防疫,所做一切,皆为解朝廷之忧,救黎民之困!皆有账可查,有目共睹!”
他指着身后打开的官仓和群情激愤的百姓:“臣若有私心,何须倾尽家财,补贴救灾?臣若想聚众,何须助官府开仓,稳定民心?想在这天灾之时,为陛下,为太子殿下,多救几个百姓,多尽一份臣子之心啊!”
他声泪俱下(强行挤出来的),演技爆表:“定然是朝中有小人,蒙蔽圣听,见臣一心为民,触及其利益,故而构陷于臣!请天使明察!请陛下明察!若陛下认为臣有罪,臣甘愿领罪,但求陛下看在均州数十万灾民的份上,勿要因臣一人之故,断了这救灾之路,寒了这天下义商之心啊!”
他这番话,避重就轻,将“聚众”、“胁迫”等罪名,巧妙转化为“行非常之法”、“救黎民之困”,并再次强调自己“倾尽家财”、“有账可查”,同时把矛头引向“朝中小人”,最后更是用“数十万灾民”和“天下义商之心”来绑架皇帝!
那宣旨太监被陈野这番操作搞得瞠目结舌,他本以为是来宣读一份能让陈野跪地求饶的圣旨,没想到对方不仅不惧,反而倒打一耙,喊起冤来!而且句句在理,情真意切,周围百姓更是被感染,纷纷跪地替陈野求情!
“陈东家是好人啊!”
“陛下明察!”
“不能抓陈东家!”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那太监看着群情汹涌的场面,手里握着圣旨,却感觉无比烫手。他敢强行拿人吗?激起民变,他第一个掉脑袋!
最终,这场突如其来的圣旨风波,在陈野精彩的表演和民意的压力下,竟不了了之。那宣旨太监撂下几句“本官定会如实回奏”的场面话,便灰溜溜地带着人离开了。
郑太守看着这一幕,心中对陈野的忌惮更深了一层。这痞子,连圣旨都敢硬顶,而且还能顶赢!?
危机暂时解除,但陈野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钱公公这一手“圣旨绝杀”虽然被化解,但也意味着双方的矛盾已经彻底摆上了台面,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回到仓库,小莲担忧道:“哥,圣旨虽退,但陛下心中必然存疑。钱公公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在京城定然还有后手。”
陈野冷笑:“他知道搬圣旨,老子就不会搬救兵吗?”
他看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是时候,给太子殿下送一份‘大礼’回去了。这均州的烂账,是时候好好跟陛下算一算了!”
他吩咐小莲:“把咱们记录的,关于钱公公及其党羽操控粮价、勾结水匪、奢靡无度的所有证据,还有咱们的‘阳光账本’,连同刚才圣旨来的情况,详细写成密折,用最快、最稳妥的渠道,送往东宫!”
“另外,”陈野眼中寒光一闪,“让赵德柱加紧搜集钱公公在均州的所有不法实证!老子要让他这次,吃不了兜着走!”
均州的天空,阴云密布,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