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发部和沮渠部的使者,像两只被丢进陌生狼群的狐狸,在雍州城规格不低但透着股疏离感的驿馆里,一住就是五六天。每日好酒好菜伺候着,想出门逛逛也有人“陪同”,可就是见不到正主——那位传说中痞气与杀气并存的雍州府尹陈野。
“这陈野,到底什么意思?”秃发部的使者,一个叫秃发斤的壮硕汉子,烦躁地在屋里踱步,“把我们晾在这里,是看不起我们秃发部和沮渠部吗?”
沮渠部的使者沮渠安,相对沉稳些,但眉宇间也带着焦虑:“稍安勿躁。陈野此人,行事向来出人意料。他既然肯接待我们,就说明有的谈。晾着我们,或许是想压价,或许是在等什么。”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焦灼等待的时候,陈野正忙着给他的“雍平标准”刮起一场强制执行的风暴,顺便,还抽空见了悄悄来访的乞伏部二头领乞伏阿柴。
平州,原“坐山虎”的老巢,现在的平州府治所黑云城(陈野嫌原名晦气改的)。市集上,新设立的“雍平标准度量衡核查点”前,排起了长队。周通判亲自坐镇,几个面无表情的雍州吏员,拿着标准的“雍斗”、“雍秤”,挨个核对商贩们的器具。
一个卖粮的老商户,拿着自己用了半辈子的木斗,赔着笑脸对吏员说:“官爷,通融通融,我这斗就比官斗小了半指,以前都这么用的”
吏员眼皮都没抬,拿起标准雍斗在他粮堆上一量,冷声道:“缺斤短两,按新颁《雍平商律》,罚款五百文,没收超标器具!下次再犯,加倍处罚,并拘役三日!”
那老商户脸瞬间垮了,还想争辩,旁边维持秩序、膀大腰圆的雍平军士兵往前一站,他立马蔫了,乖乖交了罚款,哭丧着脸看着他那宝贝木斗被当场劈碎当柴烧。
类似的场景,在雍平两州各地上演。推行标准化,必然触动旧有利益格局,尤其是那些习惯了在度量衡和账目上做手脚的商户、地主,乃至一些心存侥幸的基层小吏。抱怨、抵制、甚至暗中串联抵抗的声音不小。
消息传到雍州,陈野只是冷哼一声:“就知道会这样!传令各地,抓几个跳得最欢、背景最硬的典型,从严从重处理!该罚的罚,该抓的抓,该撵去矿场劳改的绝不手软!老子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刀快!”
“要让所有人都明白,”陈野对负责此事的胡老吏和小莲强调,“在老子这雍平地界,就得守老子的规矩!谁想当绊脚石,老子就把他碾碎了铺路!”
就在秃发斤和沮渠安等得心焦,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时候,驿馆里住进了另一批“客人”——由乞伏阿柴带领的,前来进行新一轮贸易磋商和“友好访问”的乞伏部使团。
双方在驿馆院子里“不期而遇”。
乞伏阿柴穿着雍州工坊特供的、带着胡族风格的锦袍,腰间挎着雍州精钢打造的华丽腰刀,趾高气昂,看到秃发斤和沮渠安,故意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对方听到的声音对随从说:“哎呀,这雍州的朋友就是热情!陈大人刚跟我喝完酒,又送了一批上好的铁器和布匹,非要让我们带回去试试!真是盛情难却啊!”
秃发斤和沮渠安看着乞伏阿柴那副嘚瑟样,以及他们车队里那些明显是雍州出品的崭新物资,心里跟猫抓似的,又酸又怒。同样是使者,待遇天差地别!
乞伏阿柴还“热情”地走过来打招呼:“哟,这不是秃发部和沮渠部的朋友吗?怎么,也来找陈大人做生意?哎呀,陈大人忙啊,日理万机!你们得多等等,多有点耐心!”
这话如同软刀子,扎得秃发斤和沮渠安脸色铁青,却又不敢发作。他们明显感觉到,雍州与乞伏部的关系,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紧密。这更坚定了他们必须与雍州搭上线的决心。
又晾了秃发部和沮渠部使者两天,在他们耐心即将耗尽之时,陈野终于“百忙之中”抽空在府衙二堂接见了他们。
陈野依旧是一身旧军常服,看起来风尘仆仆,似乎刚从哪里视察回来。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没什么客套,直接开门见山:“两位使者久等了。听说你们秃发部和沮渠部,也想跟咱们雍州做点买卖?”
秃发斤连忙上前,按照秃发乌孤的吩咐,递上礼单和贸易请求清单,语气带着几分讨好:“陈府尹明鉴!我们秃发部和沮渠部,对雍州的物产仰慕已久!特别是贵方的铁器、布匹和那种耐烧的煤饼!我们愿意出更高的价格,希望陈府尹能应允,与我们建立稳定的贸易关系!”
陈野接过清单,随手翻了翻,脸上没什么表情:“想做买卖,是好事。我们雍州向来欢迎朋友。”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玩味:“不过,这朋友也分亲疏远近。乞伏部是我们签了盟约的兄弟,价格自然是最优惠的。你们嘛”
他拖长了音调,看着秃发斤和沮渠安瞬间紧张起来的脸,心中暗笑,继续道:“也不是不能做。但是,有两个条件。”
“陈府尹请讲!”
“第一,价格,不可能跟乞伏部一样。要在他们的基础上,上浮三成!”
“三成?”秃发斤脸色一变,这价格可就有点狠了。
“嫌贵?”陈野眉毛一挑,“嫌贵可以不做嘛!我们雍州的东西,不愁卖。”
“做!我们做!”沮渠安赶紧拉住想要争辩的秃发斤,咬牙答应。来之前大头领吩咐了,不惜代价也要搭上线。
“第二,”陈野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们,“我听说,你们两部,最近跟乞伏部那边,有点小摩擦?这不好,影响我们做生意的心情啊。”
秃发斤和沮渠安心头一凛,暗道来了。
陈野慢悠悠地说:“我这人,最喜欢和气生财。这样吧,只要你们两部,能拿出点诚意,比如约束一下部下,别老在边境晃悠,或者,把之前占的乞伏部那两个小草场还回去让我看到你们维护地区稳定的决心。这价格嘛,也不是不能再商量,甚至,一些‘特别’的商品,比如稍微锋利点的‘防身器械’,也可以考虑卖给你们一些。”
这就是赤裸裸的“投名状”了!要求他们用实际行动,背叛(至少是暂时压制)与乞伏部敌对的立场,来换取贸易资格和潜在的战略物资!
秃发斤和沮渠安脸色变幻,心中天人交战。答应,等于自捆手脚,还可能得罪部族内部的主战派;不答应,眼看就要到手的物资和可能的机会就飞了,回去也无法向大头领交代。
陈野也不催促,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
最终,对雍州物资的渴望和对未来可能获得“防身器械”的贪念占据了上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由沮渠安开口道:“陈府尹的要求,我们会尽快禀明我家大头领。相信相信为了双方的友好和贸易,大头领会慎重考虑的。”
这就是变相答应了。
陈野脸上露出了笑容:“很好!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王主事,送客!顺便带两位使者去看看咱们工坊新出的一批农具样品,让他们开开眼!”
王老三心领神会,带着秃发斤和沮渠安去了工坊一个对外开放的展示区。这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农具”:开荒用的巨型犁铧,砍柴用的厚背柴刀,甚至是一些结构精巧、力道强劲的猎弩(标注为捕猎大型野兽用)。
王老三拿起一把猎弩,对着五十步外的包铁木靶,“嗖”一箭射出,箭矢深深钉入靶心,尾羽剧颤!
“二位请看,这是我们工匠改进的‘猎弩’,力道足,准头好,打只野猪麋鹿什么的,不在话下。”王老三笑眯眯地介绍,仿佛真的只是在推荐农具。
秃发斤和沮渠安看着那没入靶心的箭矢,眼角直跳。这威力,这射程,哪里是打猎的?分明是杀人的利器!雍州的军工技术,果然深不可测!如果他们能获得这种“猎弩”
巨大的诱惑和深深的忌惮,同时在他们心中滋生。
打发走了心思各异的秃发部和沮渠部使者,陈野这才“有空”正式接待乞伏阿柴。
乞伏阿柴一见面就激动地行礼:“陈府尹!太感谢您了!您这一手,可是帮我们乞伏部解了围啊!秃发和沮渠那两个混蛋,这下肯定不敢轻举妄动了!”
陈野扶起他,一脸“真诚”:“阿柴头人说的哪里话!咱们是盟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岂能看着他们欺负到咱们头上?放心,有我在,他们翻不起浪花!”
他趁机提出:“不过,为了加强咱们之间的联系,也为了更好的‘维护地区稳定’,我看,之前约定的那几个‘联合警戒哨所’,得抓紧建起来。我这边工匠和材料都是现成的,就是需要你们那边行个方便,划块地,派点人协助一下。”
乞伏阿柴此刻对陈野正是感激和信赖的时候,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满口应承下来。雍州的军事存在,得以更深入、更合法地进入乞伏部势力范围。
秃发斤和沮渠安带着复杂的心情和一份充满“贸易陷阱”的初步意向返回凉州。他们需要向各自的大头领汇报,并由大头领决定,是否要为了雍州的物资和技术,付出压制自身扩张野心、甚至向乞伏部暂时低头的代价。
而陈野,则成功地在凉州这潭水里,又投下了一颗足以搅动风云的石子。他用经济手段,暂时捆住了秃发部和沮渠部可能伸出的獠牙,进一步巩固了与乞伏部的联盟,并将自己的军事触角更深入地楔入了草原。
“哥,你这‘贸易陷阱’加上‘精准威慑’,算是暂时稳住了北线。”小莲看着各方反馈回来的情报,总结道,“但秃发乌孤和沮渠蒙逊都不是甘于人下之辈,他们内部的主战派势力也不小。一旦他们觉得无法从我们这里获得足够的好处,或者觉得代价太大,很可能还是会铤而走险。”
陈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我知道。所以,咱们内部整合的速度,还得再快一点!‘雍平标准’必须尽快彻底推行下去!工坊要全力运转,军队要加速整训!只有咱们自己足够硬,手里的筹码足够多,才能永远占据主动!”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野火般的光芒:“让他们去纠结,去内斗吧!咱们只管埋头发展!等咱们把雍平彻底打造成铁板一块,兵精粮足,工坊林立!到时候,不管他是狼是狐,想在老子地盘上讨食,就得按老子的规矩来!”
风,起于青萍之末。北疆的局势,在陈野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组合拳下,正朝着一个更加微妙,却也更加危险的方向悄然转变。而一切的根源,都系于那个正在疯狂“消化”和“壮大”的雍平集团,以及它的掌舵人——痞帅陈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