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狼”独孤狼要来雍州城“当面聊聊”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看似平静的湖面,在雍州高层内部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大人,此獠凶悍狡诈,此时来投,恐非真心!万一他是假意投诚,实则伺机行刺或窥探我雍州虚实,后果不堪设想!依俺看,不如让俺带兵在半路”张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凶狠。他总觉得这种招安太麻烦,不如一刀砍了干净。
胡老吏则持重得多:“大人,张将军所言不无道理。然,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收服平州西部,于我军、于民生,皆有大益。只是这安保事宜,需得万全。”
小莲沉吟道:“哥,独孤狼此时来投,一是内伤外力,二是惧我兵威,三是贪图实利。他虽势穷,但狼性未泯。如何既让他感受到压力,又给他留下效力的念想,这火候需得精准。”
陈野听着手下你一言我一语,手里盘着两颗从工坊捡来的光滑铁蛋,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他脸上没啥表情,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行刺?借他个胆子!”陈野嗤笑一声,把铁蛋往桌上一按,“老子这雍州城,要是能让一个受了伤的瘸腿狼崽子翻了天,张彪你也别当什么将军了,滚回云溪县给老子养猪去!”
张彪脖子一缩,不敢再言。
“至于窥探虚实?”陈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秩序井然的街道,“让他看!老子正好让他看看,什么叫他娘的实力碾压!让他明白,跟着老子,有肉吃;跟老子玩花样,老子把他剩下那只眼也抠出来当泡踩!”
他转过身,眼中闪着光:“他不是要‘当面聊聊’吗?好!老子就跟他好好‘聊聊’!彪子!”
“俺在!”
“你去安排!独孤狼入境,按‘友邦使节’规格呃,按‘迷途知返地方武装代表’规格接待!场面给老子弄热闹点,敲锣打鼓,让沿途百姓都看看!但是,”他话锋一转,“他带来的亲卫,超过十人,全部在城外兵营‘隔离招待’,武器马匹一律收缴!他本人,可以带两个贴身随从进城,住驿馆最好的院子,外面给老子派三重明哨,再加两重暗哨!他住的屋子,里外给老子检查三遍,连只公蚊子都不准飞进去!”
“得令!”张彪领命而去。
“小莲,准备‘接风宴’。菜要好,酒要烈!把咱们的‘云溪春’管够!再叫上几个能说会道、会来事的官员作陪。”
“胡老吏,起草一份《关于平州西部临时治理及军事管制办法(草案)》,条款写得细一点,核心就两条:驻军权、矿产开采权归咱们;行政、治安可以让他的人参与,但必须接受咱们指导和监督。
众人领命,分头准备。一场针对“独眼狼”的“外科手术”式驯服,即将拉开序幕。
几天后,独孤狼来了。他果然只带了十名亲卫,在边境就被“热情”地请去了军营“休整”。他自己则带着两个心腹,乘坐一辆雍州提供的、不算豪华但结实的马车,在一队雍州骑兵的“护卫”下,驶向雍州城。
离城还有五里,道路两旁就开始出现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等到了城门口,更是锣鼓喧天,彩旗招展,一队穿着崭新(虽然是旧军服改的)号衣的仪仗队分列两旁,搞得像迎接凯旋的英雄。
独孤狼独眼上的黑罩子颤动了一下,剩下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和不易察觉的屈辱。他习惯了刀头舔血、暗中行事,何曾受过这种“万众瞩目”的待遇?这阵仗,不像迎接,倒像是游街示众。
车队没有停留,直接驶入城中。宽阔(相对平州而言)平整的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行人脸上那种不同于平州百姓麻木的、带着生气和忙碌的神色,以及空气中隐约飘来的工坊烟火气和食物香气,都让独孤狼和他两个手下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这就是雍州?那个传说中穷得掉渣的边陲之地?
到了驿馆,更是如此。院子宽敞干净,房间布置舒适,甚至还有独立的净房和一个造型古怪的陶瓷马桶(陈野让工坊试制的初级版)。侍从态度恭敬,有求必应。但独孤狼能清晰地感觉到,院子内外,至少有几十道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那种无形的束缚感,比刀架在脖子上还让人难受。
这“糖衣炮弹”外面裹的糖衣很甜,但里面的炮弹,威力十足。
晚上的接风宴,设在府衙偏厅。菜式果然丰盛,鸡鸭鱼肉俱全,酒更是敞开了供应“云溪春”。
陈野坐在主位,没穿官服,就一身利落的短打扮,显得随意又彪悍。周通判、胡老吏等几个文官作陪,张彪像尊门神一样抱着刀站在陈野身后,目光如电,死死盯着独孤狼。
独孤狼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但眉宇间的戾气和独眼带来的凶悍依旧难以掩饰。他显得有些拘谨,更多的是警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面话也说得差不多了。陈野端着酒杯,走到独孤狼身边,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勾住他的肩膀,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痞气扑面而来。
“独孤老弟啊,”陈野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你这只眼睛,是咋没的?当年跟着‘坐山虎’抢地盘伤的?”
独孤狼身体一僵,独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怨恨,闷声道:“陈大人往事不堪回首。”
“嗨!这有啥!”陈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拍得他伤口隐隐作痛,“男人嘛,身上没几道疤,那还叫男人?老子当年在云溪县,跟流民抢粥喝,脑袋都让人开过瓢!你看,现在不也活蹦乱跳?”
他话锋一转,指着独孤狼包扎着的左臂:“你这胳膊,伤得不轻吧?让‘穿山甲’那死鬼临死反扑捅的?”
独孤狼下意识摸了摸伤处,点了点头。
陈野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或者说威胁):“老弟,不是哥哥我说你。你这伤,看着就没处理好!淤血未清,伤口粘连,再拖下去,这条胳膊非得废了不可!以后还怎么拿刀砍人?怎么跟着哥哥我建功立业?”
不等独孤狼回答,陈野对身后喊道:“彪子!去,把咱们雍州医学院呃,医护培训班最好的外伤大夫请来!带上最好的金疮药和家伙事!现在就给独孤老弟看看!就在这儿治!”
张彪瓮声答应,转身就去。没多久,就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神色冷静的老郎中回来了。
独孤狼和他两个手下都愣住了。在接风宴上,众目睽睽之下,当场治伤?这陈野,行事也太太不按常理了!
老郎中上前,不由分说地解开独孤狼胳膊上的布带,露出狰狞的伤口。果然如陈野所说,处理得很粗糙,已经有些发炎红肿。老郎中手法熟练地清理创口,剜去腐肉,疼得独孤狼额头冷汗直冒,却咬牙硬挺着,不敢哼出声。周围作陪的官员们看得眼角直跳,这哪是接风宴,简直是刑场观摩!
陈野却面不改色,甚至还拿着酒杯在一旁“指导”:“对!老丈,下手狠点!把那烂肉都刮干净!用咱们那个那个‘十全大补消毒水’多冲冲!”
等到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好,独孤狼已是脸色苍白,虚汗淋漓。整个过程,无异于一场公开的羞辱和威慑。
陈野这才满意地坐回主位,端起酒杯:“来!为独孤老弟早日康复,干一杯!”
众人勉强举杯。
放下酒杯,陈野仿佛才想起正事,对胡老吏使了个眼色。胡老吏连忙拿出那份起草好的《治理办法》,递到独孤狼面前。
“独孤老弟,看看这个。以后啊,平州西部,就按这个章程来。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陈野笑眯眯地说。
独孤狼忍着胳膊的剧痛和心中的屈辱,拿起那份文书。条款很细,核心就是陈野说的那两条,几乎把他变成了一个高级打工仔。他独眼中光芒闪烁,似乎在权衡。
就在这时,陈野仿佛不经意地对张彪说:“彪子,你身上那把刀,是咱们工坊新打的吧?拿来给独孤老弟鉴赏鉴赏。”
张彪会意,解下腰间佩刀,双手递到独孤狼面前。那是一把造型朴拙但寒光四溢的横刀,刀身隐有云纹,是“雍州精铁”锻造的精品。
独孤狼是识货的,仅剩的眼睛顿时一亮,下意识伸手去接。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到刀柄的瞬间,张彪猛地大喝一声,双手握住刀柄,运足力气,朝着旁边一个闲置的精钢烛台底座,狠狠劈下!
“锵——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那小儿手臂粗的钢制烛台底座,竟被这一刀硬生生劈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而刀身只是崩开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依旧寒光逼人!
满堂皆惊!连那几个文官都吓得一哆嗦。
张彪面不改色,把刀收回,递给目瞪口呆的独孤狼:“独孤当家,请看。这是我们雍州工坊,随便一个学徒都能打出来的玩意儿。”
独孤狼接过刀,看着那烛台底座的惨状,又摸了摸刀身上那个小小的缺口,手微微颤抖。这刀这威力雍州的军工,已经恐怖如斯了吗?他之前赖以逞凶的所谓“精良”武器,在人家眼里,恐怕真是烧火棍级别的!
陈野把玩着酒杯,慢悠悠地说:“老弟啊,以后跟着哥哥我,这种刀,要多少有多少。以前那些打打杀杀、朝不保夕的日子,该翻篇儿了。”
接风宴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独孤狼回到驿馆,屏退左右,独自坐在黑暗中,看着窗外雍州城零星的灯火,内心波涛汹涌。身体的疼痛,接风宴上的威慑,那份苛刻的章程,还有那把威力惊人的横刀一切的一切,都像重锤,一下下砸碎他曾经作为一方枭雄的骄傲。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
门外站着的是小莲,她身后跟着两个捧着账本和地图的吏员。
“独孤当家,打扰了。”小莲语气平和,“哥陈大人让我来,跟您详细核算一下,未来平州西部恢复生产、整顿防务所需的钱粮物资,以及您和您部下未来的薪饷、安置待遇问题。”
也不等独孤狼同意,小莲便自顾自地走进来,让吏员点亮灯火,铺开账本地图。
“根据初步统计,平州西部现有荒田约八万亩,若能及时补种,引入我雍州水利和堆肥技术,秋收可得粮预计可安置流民需修缮道路您麾下原有人马,经整编核查后,合格者可按雍州乡勇标准发放饷银,伤残者给予抚恤,愿意退伍分田者”
小莲的声音清晰冷静,一条条,一款款,将未来平州西部的蓝图,用最实在的数字和利益,摊开在独孤狼面前。没有空泛的承诺,只有冷冰冰的规划和触手可及的好处。
独孤狼听着,独眼中的光芒从最初的抗拒,慢慢变成了复杂,最后凝聚为一种近乎麻木的接受。他明白了,陈野不仅要他的屈服,还要彻底改造他和他的势力,将他们完全纳入雍州的体系。武力威慑是破开他外壳的锤子,而这细致的利益捆绑和制度规划,则是打入他内心的“思想钢印”。
当小莲合上账本,轻声问“独孤当家,您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或修改的吗?”时,独孤狼沉默了许久,最终,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知道,从他说出这两个字开始,世上再无土匪头子“独眼狼”,只有雍州麾下、平州西部治安官“独孤狼”。
第二天,陈野亲自送独孤狼出城,态度亲切得像送别老友。
“独孤老弟,回去好好养伤!按章程办事,有什么难处,直接找周通判或者派人送信给我!以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独孤狼躬身行礼,姿态比来时恭敬了何止十倍:“谨遵大人号令。”
看着他马车远去的背影,张彪咧着嘴道:“大人,这瘸腿狼,算是被您收拾服帖了?”
陈野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那两颗铁蛋继续盘着:“服帖?还早着呢!狼就是狼,饿极了照样咬人。不过,老子已经给他套上了项圈,拴上了铁链,喂饱了肉,又让他见识了打狼的棒子。只要链子够结实,肉管够,棒子够硬,他就得乖乖给老子看家护院,顺便下崽子!”
他转身,对众人一挥手:“走!忙活好几天了,老子请客,咱们也搞个内部接风呃,是庆功宴!就去街口老刘头那家羊杂汤馆子!多加辣!”
众人哄然应诺,气氛瞬间从之前的权谋算计,切换到了市井烟火。
雍州吞并平州西部的战略,以一种充满“陈氏风格”的、混合着痞气、威慑、算计与务实的方式,迈出了最关键也是最扎实的一步。接下来,就是如何消化这块肥肉,并将其转化为更强大的实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