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多号人，黑压压地站在校场上，眼神里有惶恐，有麻木，有茫然，还有少数几分隐藏在深处的凶狠。这就是陈野现在手头的全部“家当”——一支由原云溪县乡勇、各地逃难青壮、甚至可能混有细作的超级大杂烩。
张彪看着这群站没站相、歪歪扭扭的“兵”，眉头拧成了疙瘩，凑到陈野耳边低声道：“大人，这这能行吗？一群乌合之众啊！真打起来，别到时候炸了营，自己人踩死自己人！”
陈野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睛，如同打量一堆亟待锤炼的生铁。他走到点将台（一个临时垒起来的土台子）前，目光扫过下面黑压压的人群，运起丹田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都给老子听好了！”
嘈杂声渐渐平息，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是云溪本地人，为了保家！有人是从北边逃难来的，为了活命！可能还有人，是抱着别的心思混进来的！”陈野这话一出，下面不少人脸色微变，眼神闪烁。
“老子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是龙是虫，是英雄是孬种！”陈野声音陡然拔高，“到了这儿，穿上这身皮（指统一的号坎），拿了老子的粮，就只有一条路——听老子的！老子让你们往东，你们不能往西！老子让你们砍人，你们就不能撅屁股！”
“为什么？”陈野自问自答，指着城外方向，“因为北狄蛮子的刀，不会跟你们讲道理！他们杀过来，不会问你是哪儿人，为什么来这儿！他们只会砍掉你的脑袋，抢走你的粮食，糟蹋你的婆娘娃子！”
“想活命吗？”陈野环视众人，“想让你爹娘婆娘娃子活命吗？”
下面响起稀稀拉拉、带着犹豫的回应：“想”
“没吃饭吗？大声点！想不想？！”陈野怒吼。
“想！！”这一次，声音整齐了许多，带着求生的渴望。
“好！”陈野点头，“想活命，就得把你们这群绵羊，给老子练成一群狼！一群能咬死北狄蛮子的恶狼！过程会很苦，很累，甚至会死！受不了的，现在就可以滚蛋！滚出云溪县，去外面自生自灭！留下的，就把你们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小心思，都给老子揣回裤裆里！从今天起，你们只有一个名字——云溪兵！只有一个脑袋——听令的脑袋！”
他这番粗俗却直击要害的训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不少还心存侥幸的人。
“彪子！”
“在！”
“按我之前定的章程，开始练！往死里练！”
“是！”
张彪得令，如同打了鸡血，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老兵骨干，冲进了新兵队伍。
炼狱般的训练，开始了。
站军姿，一站就是半个时辰，动一下就是一鞭子。
队列，左右不分，前后不明？练！练到形成肌肉记忆！
体能，绕着校场跑圈，跑到吐，吐完了接着跑！
搏杀，拿着包了布头的木棍，真打！鼻青脸肿是家常便饭！
纪律？迟到，罚！交头接耳，罚！动作不到位，往死里罚！
张彪完美执行了陈野“往死里练”的指示，他那破锣嗓子整天响彻校场，手上的鞭子更是没停过。几天下来，新兵们累得跟死狗一样，晚上回到大通铺（临时征用的民房和搭建的窝棚）倒头就睡，连做梦都在躲鞭子。
怨言？当然有。但没人敢公开说。一是张彪和他手下那帮老兵的威慑力太强；二是陈野说的没错，出了云溪县，外面就是北狄人的天下，留下，至少还有口饭吃，有条活路，虽然这活路看起来也挺像死路。
陈野也没闲着。他深知光靠体罚和恐吓练不出精兵，还得有“胡萝卜”。他让二牛尽量保证伙食，虽然只是杂粮饼子加野菜汤，但管饱。他亲自下场，跟士兵一起训练（虽然强度低很多），偶尔还能插科打诨，骂几句粗话，拉近点距离。他甚至还搞了个“训练标兵”评选，每天选出几个表现好的，额外奖励一块肉或者几个铜板。
更重要的是，他不断地给这些新兵“洗脑”。
“知道为什么练队列吗？不是老子闲得蛋疼！战场上，阵型一乱，就是送死！”
“知道为什么练搏杀吗？不是让你们跟自己人较劲！是要你们把本事，用在北狄蛮子身上！”
“想想你们身后的爹娘！想想你们跑丢了的婆娘娃子！你们手里的刀，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这些简单、重复、带着强烈情绪煽动的话语，配合着残酷的训练和高强度的集体生活，开始慢慢发挥作用。新兵们眼中的茫然和惶恐，渐渐被一种麻木的服从和一丝丝被激发出来的凶性所取代。
当然，也有刺头。一个原怀远县逃来的泼皮，仗着有几分力气，不服管教，还煽动了几个人想闹事。结果当天晚上，张彪带着人直接冲进营房，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个泼皮和几个骨干拖出去，打了个半死，然后扔出了县城，任其自生自灭。
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从此，再没人敢公开挑战权威。
就在陈野疯狂练兵、整合内部的同时，城外五十里那个废弃驿站里，秃鲁花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确实被云溪县那诡异的“空城”和恐怖的“金汁”搞出了心理阴影，不敢再轻易进攻。但他也没撤远，一方面是不甘心，另一方面也是接到了上头命令，要求他们这些分散劫掠的部队，尽量牵制、消耗南蛮的地方力量。
他派出了更多的侦骑，围绕着云溪县打转，得到的回报却让他更加困惑。
云溪县依旧城门紧闭（上次之后就没再开过），城防似乎在不断加强。更让他心惊的是，城外那座用他手下人头垒起来的京观，在寒风中日益“壮大”（张彪把后续零星遭遇战干掉的北狄斥候脑袋也加了进去），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也严重打击着他手下士兵的士气。
他还发现，云溪县似乎在大量吸纳难民，而且好像在疯狂练兵？校场上那震天的喊杀声，隔老远都能隐约听见。
“千夫长，不能再等了！”一个百夫长焦急地道，“南蛮子在积蓄力量！等他们练成了兵，就更难打了！而且咱们的粮草也不多了！”
秃鲁花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几根稀疏的辫子。强攻？想起那“金汁”他就头皮发麻。绕过去？上面命令是牵制，放任这么一个刺头在后方，万一捅出什么篓子，他吃罪不起。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惊喜”，主动送上了门。
这天傍晚，一骑快马冲破暮色，来到驿站外。马上骑士穿着普通的百姓衣服，却带着一股精干之气。他声称是北边“黑石”大当家派来的信使，有要事求见秃鲁花千夫长。
“黑石？”秃鲁花愣了一下，他听说过这个名字，是盘踞在这一带山里的一个汉人土匪头子，势力不小。“他找我干什么？”
信使被带了进来，对着秃鲁花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压低声音道：“千夫长，我们大当家久仰您和北狄勇士的威名。得知您在此为难，特派小人前来，献上一计，或可助千夫长拿下云溪县！”
“哦？”秃鲁花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信使道：“那云溪县令陈野，与我们大当家素有旧怨。我们大当家愿意提供云溪县的布防详情，并且可以在约定之时，派人在城内制造混乱，打开城门，接应大军入城！”
秃鲁花眼睛瞬间亮了！内应！开门！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但他毕竟是千夫长，没那么容易轻信：“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信使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此乃云溪县最新的城防草图，以及县令陈野的日常活动规律，乃我们安插在城内的眼线所绘，请千夫长过目。另外，我们大当家还说，事成之后，云溪县库房钱财，我们分文不取，只求千夫长能将那陈野，交予我们大当家处置。”
秃鲁花接过羊皮纸，仔细看了看。上面标注的城墙薄弱点、兵力部署（大致），甚至陈野经常出现的地点，都颇为详细，不像假的。再听到对方只要陈野，不要钱财，这动机也说得通——报仇嘛！
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之前对云溪县的恐惧和疑虑，瞬间被即将到手的胜利冲淡了不少。
“好！”秃鲁花一拍大腿，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告诉你家大当家！若此事能成，我秃鲁花，欠他一个人情！那陈野，定当活捉了送给他！”
“千夫长英明！”信使躬身，“具体细节，我们大当家建议”
一场针对云溪县的、里应外合的阴谋，就在这废弃的驿站中，悄然达成。
然而，无论是秃鲁花，还是那所谓的“黑石”信使，都没有注意到，在驿站外远处的阴影里，一个如同融入夜色的身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去，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消息，很快被摆在了陈野的案头。
看着那张关于“黑石”信使与秃鲁花勾结的密报，陈野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踩进陷阱般的笑容。
“黑石”果然还是按捺不住，跳出来了么？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雪中送炭”的方式。
他拿起那份“黑石”信使提供给秃鲁花的“城防草图”，看了看上面那些半真半假、刻意标注的“薄弱点”和“兵力部署”，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彪子。”
“在！”
“咱们的‘客人’，快要等不及了。通知下去，按第二套方案准备咱们给秃鲁花千夫长，准备一份更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