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三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坨子砸进了看似平静的湖面,在云溪县核心圈子里激起了层层寒意。张彪气得当场就要带人去府城“剁了那帮造谣生事的王八蛋”,被陈野一脚踹在屁股上才老实下来。二牛则是眉头紧锁,飞快地盘算着“阴账”里哪些环节可能被拿来做文章。
“都慌个屁!”陈野骂了一句,重新拿起那个没敲打好的陶管接头,在手里掂量着,“不就是栽赃陷害加舆论抹黑吗?老子玩剩下的!”
他看向张彪:“彪子,你带几个机灵的兄弟,这几天把眼睛给我放亮点!县城里但凡是生面孔,特别是那种看起来人模狗样、眼神却到处乱瞟的,都给老子盯紧了!他们不是要来‘查访’吗?咱们就给他来个‘热烈欢迎’!”
张彪铜铃大眼一瞪,拍着胸脯:“大人放心!保证连他们一天上几回茅房都查得清清楚楚!”
“滚蛋!谁让你查那个了!”陈野笑骂,随即神色一正,“重点是,别让他们单独接触咱们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可能被收买或者有怨气的。想办法让他们接触咱们‘安排’好的人。”
二牛立刻领会:“大人的意思是,咱们也给他们准备点‘证据’?”
“没错!”陈野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油灯下闪着光,“他们不是想要我‘盘剥百姓’、‘巧取豪夺’的证据吗?咱们就给他们!找几个信得过的,比如胡老汉、柳娘子他们,让他们去跟那些‘调查员’诉苦,就说我陈野当初是怎么‘逼着’他们干活,怎么‘克扣’他们工钱,怎么‘强行’把他们的手艺收归官营的!说得越惨越好,越委屈越像!”
张彪和二牛都愣住了。
“大人,这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二牛不解。
“你懂个屁!”陈野用陶管敲了敲二牛的脑袋,“这叫‘反向操作’!他们不是想搞臭我吗?我先自己把自己搞臭一点,等他们的‘证据’拿出来,跟咱们准备的‘诉苦’一对,漏洞百出,那乐子就大了!到时候,看谁还信他们那套!”
张彪挠挠头,似懂非懂,但觉得大人说的肯定有道理。
二牛则是眼睛一亮,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妙啊!大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脸!”
“还有通匪的事儿。”陈野眼神冷了下来,“‘黑石’那边,我去谈。这笔买卖,得暂时停一停了。”
当天深夜,陈野只带了张彪,再次悄然出城,来到了与“黑石”约定的老地方——那间破败的山神庙。
“黑石”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独自一人坐在篝火旁,擦拭着他那把厚重的鬼头刀,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显得格外凶悍。
“陈大人,稀客啊。”“黑石”头也不抬,声音低沉沙哑,“听说你最近风头很劲,升官发财,还被京里的贵人盯上了?”
陈野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石墩上,毫不客气地拿起旁边的酒囊灌了一口,抹了抹嘴:“少他妈说风凉话!老子要是倒了霉,你这盐铁生意也做到头了!”
“黑石”擦拭刀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鹰隼般的目光盯着陈野:“哦?有人要动你?谁这么不开眼?”
“京城里一个姓周的老阴比。”陈野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对方可能用“通匪”做文章,甚至伪造他与“黑石”勾结的证据。
“黑石”听完,沉默了片刻,突然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那道疤也随之扭动,显得更加可怖:“有意思。居然有人想用老子来搞你?他们知不知道,老子最讨厌被人当枪使?”
“知道就好。”陈野看着他,“所以,咱们的买卖,得暂时歇业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歇业?”“黑石”嗤笑一声,“陈大人,你怕了?”
“怕你大爷!”陈野瞪了他一眼,“老子是讲究人,不能连累合作伙伴。等老子把这波麻烦摆平了,买卖照做,价格给你再涨半成!”
“黑石”盯着陈野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最终点了点头:“行,就依你。不过,老子也不能白等你。这段时间的损失”
“损失个屁!”陈野打断他,“你那些盐铁堆在库里能生崽啊?放心,等风头过去,老子帮你找新销路,包你赚得比现在多!”
“成交!”“黑石”也是个爽快人,举起酒囊,“那就预祝陈大人旗开得胜,把那帮不开眼的杂碎,都送进阎王殿!”
两只酒囊在空中重重一碰。
离开山神庙,回程的路上,张彪忍不住问道:“大人,您真信‘黑石’能守口如瓶?万一他被周旺收买了”
陈野看着远处云溪县依稀的灯火,淡淡道:“彪子,你要记住,跟土匪打交道,有时候比跟官场上那些衣冠禽兽打交道更简单。他们图利,讲信用(在某种程度上),而且更讨厌被人利用。‘黑石’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跟我合作是长远买卖,跟周旺合作,那是与虎谋皮,事后很可能被灭口。他不会那么蠢。”
张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在陈野紧锣密鼓地布置“欢迎”调查组的同时,太子赵珩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赵忠再次劝他离开:“公子,弹劾风波已起,此地已成是非之地。您若继续留下,恐被卷入其中,于您清誉不利啊!”
赵珩站在客栈房间的窗前,望着窗外云溪县并不璀璨、却充满生机的灯火,脑海中闪过这短短十几天来的所见所闻。陈野那张带着痞气却又无比真实的脸,百姓们发自内心的笑容,水渠工地上震天的号子,夜市里充满烟火气的喧嚣这一切,与他过去十几年所认知的世界,是如此不同。
他想起自己那封已经送出的密信,不知道能否起到作用。他也知道,仅凭自己一封信,很难完全扭转朝堂上即将掀起的风浪。
“赵忠,”赵珩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决绝,“你说,何为君?何为臣?”
赵忠一愣,躬身道:“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是老黄历了!”赵珩转过身,目光灼灼,“父皇常教导我,为君者,当明辨是非,亲贤臣,远小人。陈野或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贤臣’,但他所做之事,利国利民!若我因惧怕流言,因顾及自身清誉,便对这等实干之臣的困境袖手旁观,甚至一走了之,那我与那些只知空谈、不干实事的庸臣有何区别?将来又如何能担当起江山社稷之重?”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上面摊开的、自己这些天随手记录的云溪县见闻,沉声道:“我不走。非但不能走,我还要亲自去看看,周旺派来的那些人,到底要如何‘查访’!我要亲眼看着陈野,如何应对这场危机!”
赵忠看着太子脸上那从未有过的坚毅神色,知道再劝无用,只能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同时也涌起一丝欣慰。太子殿下,似乎真的长大了。
第二天,云溪县表面依旧平静,但暗地里,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张彪手下的“乡勇联防队”便衣队员,如同幽灵般散布在县城的各个角落。二牛则精心挑选了几个“演员”,反复排练着向“调查员”诉苦的戏码。陈野本人,则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泡在他的“试验田”和工地上,甚至兴致勃勃地开始尝试用新烧制的琉璃瓦,给县衙那几间破房子换屋顶,美其名曰“改善办公环境,提升政府形象”。
而赵珩,也换上了一身更普通的布衣,带着同样扮作普通随从的赵忠,开始在县城内外“闲逛”,看似游览,实则密切关注着一切可疑的动向。
风暴来临前的宁静,往往最为压抑。
然而,陈野这厮,似乎天生就不知道“压抑”二字怎么写。他甚至在一次“偶遇”赵珩时,笑嘻嘻地凑过去低声道:“赵公子,等着看好戏吧!哥们儿这次,给他们来个‘请君入瓮’加‘瓮中捉鳖’!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来自基层的‘土匪思维’!”
赵珩看着他那一脸“搞事”的兴奋劲儿,哭笑不得,心中的担忧,竟也被冲淡了几分。
他忽然有些期待,期待看到陈野那套看似胡闹、却又总能出奇制胜的“流氓手段”,再次创造奇迹。
他也想看看,这大雍朝的官场,到底能黑暗到什么程度。
而他自己,又该如何在这黑暗与光明的夹缝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方向。
云溪县这个小舞台,因为太子的留下,因为即将到来的“调查组”,注定要上演一出更加精彩、也更加凶险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