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飞天借色(1 / 1)

周四早上八点,顾言朝站在同乐古戏台前,仰头看那块摇摇欲坠的牌匾。

“同乐戏台”四个字,被岁月啃得只剩半口牙,红漆成片脱落,露出下面被烟火熏黑的木头。

叶挽星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份卷边的图纸:“开发商给的最终期限——下周三。”

“如果那天之前,不能拿出一个让他们闭嘴的方案,”她顿了顿,“这地方,就真的要变成停车场了。”

“停车场?”顾言朝皱眉,“他们就这么缺车位?”

“他们缺的是——”叶挽星淡淡道,“回报率。”

“古戏台一年维护费几十万,还带不来多少客流。”

“换成写字楼和停车场,一年能多赚几千万。”

“在他们眼里,这不是戏台,是——”

“一块会亏钱的地皮。”

顾言朝沉默了几秒:“那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看到——”

“这块地皮,还有另一种‘回报率’。”

“比如?”

“比如——”他抬头,“让这座戏台,成为整个城市的‘抬头点’。”

“让每一个来这儿的人,都愿意为它,抬头。”

“这听起来”叶挽星看着他,“很玄。”

“但你上次那面天青墙,也很玄。”

“结果呢?”

“结果——”顾言朝笑了笑,“被甲方夸‘有魂’。”

“那这次——”叶挽星把图纸递给他,“你打算给他们看什么?”

“给他们看——”顾言朝接过图纸,“一座会‘抬头’的戏台。”

八点半,万象文创大会议室。

江屿、苏清浅,还有恒远地产项目负责人、文旅局代表,已经坐在长桌两侧。

投影仪上,是同乐古戏台的现状照片——被铁皮围档包围,角落里堆着建筑垃圾,墙皮剥落,窗棂断裂。

“顾老师。”江屿朝他点头,“开始吧。”

顾言朝把自己的电脑接上投影,点开ppt。

第一页,只有四个字——

【飞天借色】

“飞天?”开发商项目负责人——一个叫周明的中年男人皱眉,“你这是要给戏台画壁画?”

“不止。”顾言朝说,“我要给这座戏台——借一抹‘飞天的颜色’。”

“什么意思?”文旅局的人问。

顾言朝点开第二页。

那是一张敦煌莫高窟的照片——

壁画上,飞天舒展着衣带,在空中飞舞,色彩鲜艳得像昨天刚画上去。

“敦煌飞天,”顾言朝说,“是华夏文明里,少有的——既‘轻’又‘重’的符号。”

“轻,是因为它在天上飞,不沾尘埃。”

“重,是因为它承载了一千多年的信仰、审美和记忆。”

“你们有没有发现——”

“现在的城市,越来越‘重’。”

“高楼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人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

“但——”

“能让我们觉得‘轻一点’的东西,越来越少。”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你是说——”文旅局的人若有所思,“你想让这座古戏台,成为一个——让人‘轻一点’的地方?”

“对。”顾言朝点头,“我想让它,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里,长出一对——‘飞天的翅膀’。”

“具体怎么做?”周明问,“你不会是要在戏台上画飞天吧?那太俗了。”

“我不会在戏台上画飞天。”顾言朝说,“我只会——”

“借它的颜色。”

他点开第三页。

那是一张对比图——

左边,是敦煌飞天壁画中的一抹“石青”。

右边,是同乐古戏台现有的红漆。

“这抹石青,”顾言朝指着左边,“是敦煌壁画里,最有‘轻快感’的颜色之一。”

“它不刺眼,不张扬。”

“但你看着它,会觉得——”

“哪怕你站在地上,心也可以,稍微往上飞一点。”

“我的方案是——”

“在不改变戏台主体结构和传统色彩的前提下,在戏台飞檐的最外沿,用这种‘石青’,做一条极细的线。”

“从远处看,它几乎看不见。”

“只有当你站在特定的位置,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

“你会发现——”

“这座戏台的飞檐,好像被轻轻往上提了一下。”

“就像——”

“飞天的衣带,在空中划过的那一笔。”

周明皱眉:“这就能让戏台‘活’?”

“不止。”顾言朝点开第四页。

那是他昨晚熬夜做的效果图——

夜幕下,古戏台被暖黄色的灯光照亮,飞檐的最外沿,有一抹极细的石青,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戏台前,是一块巨大的“记忆屏”,播放着不同年代戏台下的人群影像——清末的热闹、民国的长衫、建国后的红标语、改革开放后的录像厅、如今的冷清。

“我们会在戏台前,设置一块‘记忆屏’。”顾言朝说,“它不播放广告,只播放这座戏台和这条街的记忆。”

“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可以把自己和戏台的故事,投上去。”

“这样——”

“戏台就不再只是一座老旧的建筑。”

“它变成了——”

“这条街的‘集体相册’。”

“还有——”他顿了顿,“我们会邀请老戏班,在戏台重新开放的第一天,演一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并在台下,留出一个位置——”

“给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小男孩。”

周明愣了一下:“哪个小男孩?”

“清末民初,骑在父亲肩膀上,说长大了要在这唱戏的那个。”顾言朝说,“他后来成了工程师,参与了这座城市的很多建设,却再也没机会,在戏台下看一场完整的戏。”

“我们留一个位置,”他看着周明,“不是为了一个人。”

“是为了——所有,被时代推着往前走,却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的人。”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文旅局的人轻声道:“这个说法,我喜欢。”

周明却还是皱着眉:“听起来很美。”

“但——”

“这能带来什么?”

“能带来——”顾言朝看着他,“一个新的‘城市地标’。

“一个,不是靠高度,而是靠‘情绪’吸引人的地标。”

“你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最缺什么吗?”

“不是钱。”

“是——”

“一个可以理直气壮地‘停下来’的地方。”

“古戏台,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当他们站在戏台前,看着那抹石青,看着记忆屏上的人群——”

“他们会觉得——”

“原来,这座城市,不只是高楼和加班。”

“还有人,曾经在这里,笑过、哭过、爱过、恨过。”

“而他们,也可以在这里——”

“喘一口气。”

“这就是——”他看着周明,“我给你们的‘回报率’。”

“一种,让年轻人愿意来,愿意停,愿意回头看的‘情绪回报’。”

周明沉默了很久。

“你说的这些”他缓缓道,“都很美。”

“但——”

“你怎么证明,这抹颜色,真的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顾言朝笑了笑:“因为——”

“这抹颜色,不是我随便选的。”

“它来自——”

“敦煌。”

“来自一千多年前,那些画师,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信仰。”

“我只是——”

“借它一用。”

会议结束,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周明没有当场答应,只说要回去和董事会商量。

“他们需要时间算账。”江屿说,“但文旅局那边,已经表态支持。”

“博物馆也愿意把敦煌那块石青的数字档案,开放给我们用。”

“接下来——”他看向顾言朝,“就看你能不能,把那抹石青,‘借’到戏台上了。”

“借?”苏清浅挑眉,“你打算真去敦煌一趟?”

“不用真去。”顾言朝说,“我可以——”

“在梦里去。”

苏清浅看了他一眼:“你最近,越来越喜欢在梦里干活了。”

“梦里不用赶地铁。”顾言朝说,“也不用改第33稿。”

“但梦里可能会有第34稿。”苏清浅淡淡道,“别太累。”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

“文渊阁那边,又发了一份资料过来。”

“又?”顾言朝头疼,“他们最近是资料太多没地儿放吗?”

“是关于敦煌的。”苏清浅把一份文件递给他,“你看一眼。”

顾言朝打开文件。

【近期监测显示:敦煌莫高窟部分壁画色彩,出现异常衰减。】

【尤其是第320窟飞天壁画中的“石青”色,衰减速度远超预期。】

【初步推测:与近期城市中频繁出现的“情绪波动”有关。】

【通俗一点说——】

【越来越多的人,在现实中感到压抑、焦虑、疲惫。】

【这些负面情绪,通过某种未知机制,影响到了文明长河中的“色彩线”。】

【敦煌壁画的色彩,正在被这些情绪“冲淡”。】

【如果不加以干预——】

【百年内,莫高窟的部分壁画,将彻底失去色彩。】

顾言朝:“”

“所以——”苏清浅看着他,“你这次去‘借色’,不只是为了古戏台。”

“也是为了——”

“帮敦煌,把那抹石青,稳住。”

顾言朝握紧文件:“这听起来——”

“像是在给文明长河,做一次‘色彩治疗’。”

“可以这么理解。”苏清浅说,“你有把握吗?”

“没有。”顾言朝坦白,“但——”

“总得有人试一试。”

“就像当年那些画师,在沙漠里,一笔一笔画飞天。”

“他们也不知道,这些画能活多久。”

“但他们还是画了。”

“因为——”

“总有人,会抬头看一眼。”

苏清浅看着他,目光柔和了一些:“那就——”

“下班后,去梦里画一笔吧。”

晚上十点半,顾言朝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枚青子终端。

“长河。”他在心里默念,“我要去敦煌。”

“你确定?”长河的声音响起,“敦煌的棋局,比宋代汝窑要复杂得多。”

“那里不只是一个工匠的执念。”

“而是——”

“千年的信仰、战乱、风沙、游客的呼吸、相机的闪光灯”

“所有这些,都在磨损那些色彩。”

“你这次去,不只是‘借色’。”

“也是——”

“在帮那些色彩,找一个‘新的支点’。”

“支点?”

“对。”长河说,“当一个文明的某一种颜色,在原地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们可以在另一个地方,给它一个新的‘存在理由’。”

“比如——”

“把敦煌的石青,借到同乐古戏台。”

“当越来越多的人,在戏台上感受到那抹石青带来的‘轻快感’时,”

“这种情绪,会反过来,沿着文明长河,流回敦煌。”

“给那些壁画,一点‘续命’的力量。”

顾言朝明白了:“所以——”

“我这次,是在帮敦煌,给石青找一个‘异地备份’?”

“可以这么说。”长河说,“但你要记住——”

“借色,不是复制。”

“是共鸣。”

“你要做的,是在梦里,和那些画师,一起——再画一次飞天。”

“在他们的笔下,感受那抹石青的‘轻’。”

“然后,把这种‘轻’,带回现实。”

“如果成功——”

“如果失败”

“你会被困在壁画里,永远重复画同一笔,直到精神刻度耗尽。”

顾言朝笑了笑:“听起来——”

“像是被甲方锁在第33稿里,永远改不出去。”

“这次,”长河说,“你没有甲方。”

“只有你自己。”

“好。”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

“入梦——敦煌。”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长长的栈道上。

头顶是陡峭的崖壁,脚下是蜿蜒的河谷,远处是连绵的沙丘。

空气干燥,带着沙子的味道。

“这里是”

“莫高窟,第320窟外的栈道。”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找的那抹石青,就在里面。”

顾言朝抬头,看到崖壁上一个个黑洞洞的窟口,像一双双眼睛,静静看着他。

“我们进去吧。”他说。

长河没有说话。

顾言朝推开木门,走进洞窟。

一股古老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黄的灯光下,四壁的壁画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飞天在顶上盘旋,佛像在一旁端坐,供养人在角落默默祈祷。

“就是这里。”长河说,“抬头。”

顾言朝抬头。

天花板上,几身飞天舒展着衣带,在空中飞舞。

她们的衣带,用的就是那抹——石青。

颜色已经有些暗淡,但在灯光下,依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轻”。

“这就是”顾言朝喃喃,“敦煌的石青。”

“对。”长河说,“但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它的‘壳’。”

“你要找的,是它的‘魂’。”

“魂?”

“当年,画师在画这一笔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长河说,“他是在想——‘如果我能飞,就好了’?”

“还是在想——‘如果这世上的苦,能轻一点,就好了’?”

“你要做的,是——”

“在梦里,回到他画这一笔的那一刻。”

“和他一起,再画一次。”

“然后,把那一瞬间的‘轻’,带回去。”

“怎么回去?”

“入梦。”长河说,“这次不是某一个人的梦。”

“而是——”

“所有画过飞天的画师,共同的‘集体梦’。”

“你要进入的,是他们的记忆。”

顾言朝握紧青子:“开始吧。”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钥。”

“入梦——画师记忆。”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窄的洞窟里。

没有灯光,只有洞口透进来的一点点天光。

空气里弥漫着颜料和泥土的味道。

一个年轻的画师,正坐在木架上,拿着画笔,小心翼翼地在石壁上画着什么。

“这里是”

“初唐,莫高窟某一窟。”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画师,是第320窟飞天的原作者之一。”

“他叫什么?”

“史书上没有记载。”长河说,“后人只称他为——‘李画工’。”

顾言朝抬头,看到画师正在画的,是一个飞天的轮廓。

线条流畅,却带着一丝犹豫。

“怎么了?”顾言朝忍不住问。

画师吓了一跳,差点把画笔掉下去:“你是谁?”

“我”顾言朝想了想,“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想看你画画。”

“很远?”画师皱眉,“远到连官府的徭役都抓不到你?”

“差不多。”顾言朝干笑。

画师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穿着奇怪的衣服,却没有武器,便放下心来:“随便看。”

“但别出声。”

“我这一笔,要是画坏了,就得重来。”

“重来多少次了?”顾言朝问。

画师沉默了一下:“第七次。”

“为什么?”

“因为——”他抬头,看着那未完成的飞天,“我总觉得,她不够‘轻’。”

“不够轻?”

“嗯。”画师说,“飞天,是在天上飞的。”

“她不该有那么重的影子。”

“可我每一次画,都觉得——”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脚。”

“飞不起来。”

顾言朝心里一动:“被什么拽住了?”

画师苦笑:“被这世道。”

“你看外面。”他指了指洞口,“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徭役一拨比一拨多。”

“百姓流离失所,连饭都吃不饱。”

“我在这洞窟里画飞天,画她在天上飞,画她无忧无虑。”

“可我一想到外面那些人——”

“我的手,就重了。”

“这一笔下去,就不再是‘飞’。”

“而是——”

“在挣扎。”

顾言朝沉默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画?”他问。

“因为——”画师看着未完成的飞天,“总得有人,画一点‘轻’的东西。”

“哪怕只是在这石壁上。”

“哪怕外面的人,看不到。”

“但——”

“总有一天,会有人走进来。”

“看到她。”

“然后——”

“心里,会轻一点。”

顾言朝想起张窑工。

“你们这些人”他说,“都挺倔的。”

“倔?”画师笑了笑,“倔点好。”

“不倔,这飞天,就飞不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画笔:“再来一次。”

顾言朝看着他,突然说:“你想不想——”

“真的飞一次?”

画师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顾言朝握紧青子,“我可以,让你在梦里,飞一次。”

“在你画这一笔之前,先让你自己,轻一点。”

“这样——”

“你画出来的飞天,才是真的‘飞’。”

画师怀疑地看着他:“你会妖法?”

“你可以当我是。”顾言朝说,“但我不害人。”

“我只是——”

“想帮你,画一笔不那么重的石青。”

画师沉默了很久。

“如果”他缓缓道,“我真的能飞一次。”

“哪怕只是在梦里。”

“那——”

“这一笔,我愿意赌。”

“好。”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

“长河。”

“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长河的声音响起,“记住——”

“这一次,不是你一个人飞。”

“是你和他一起飞。”

“在他感受到‘轻’的那一瞬间,你要和他一起——记住那种感觉。”

“然后,把那种‘轻’,带回现实。”

“好。”

顾言朝闭上眼。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

“入梦——飞天。”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云海之上。

脚下是翻滚的云浪,头顶是湛蓝的天空。

“这里是”

“画师的梦境。”长河说,“你和他共享一个梦。”

“他在哪?”

顾言朝抬头。

不远处,画师正站在一朵云上,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脚。

“我”他喃喃,“我真的飞起来了?”

“是啊。”顾言朝走到他身边,“你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轻。”

画师试着抬起手,又轻轻一跳。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像一只鸟。

“我”他眼睛亮了,“我真的飞起来了!”

他开始在云海里穿梭,像个孩子一样,大喊大叫。

“顾顾小兄弟!”他在空中朝顾言朝喊,“你也来!”

顾言朝笑了笑,也跳了起来。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云从指尖滑过。

他从来没有这么轻过。

没有kpi,没有甲方,没有房租,没有地铁。

只有——

风。

云。

还有,心里那一点点,久违的轻松。

“你看!”画师突然喊,“前面!”

顾言朝抬头。

远处,一抹石青色的光,在云海中闪烁。

那光,不像天青那样安静。

它更活泼,更灵动,像一条在空中游动的鱼。

“那是”顾言朝喃喃。

“这就是——”长河的声音响起,“画师心里,真正的‘石青’。”

“是他想象中,飞天衣带的颜色。”

“也是——”

“你要借的颜色。”

画师呆呆地看着那抹石青:“原来”

“原来,石青可以这么轻。”

“我以前,总把它画得太重。”

“重得像——”

“压在百姓身上的赋税。”

“现在”他笑了,“我知道该怎么画了。”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抹石青。

“顾小兄弟!”他回头,“你也来!”

“我们一起——”

“把这一笔,画轻一点!”

顾言朝握紧青子:“好!”

他伸出手,掌心的青子微微发光。

“长河!”他在心里怒吼,“接住这抹石青!”

“记录!”

青色棋子猛地炸开。

无数光点从他掌心飞出,冲向那抹石青。

那抹石青被光点包裹,慢慢凝聚成一枚小小的、青色的石子。

石子内部,隐约可见一抹——灵动的石青。

“记录成功。”“精神刻度消耗:30。”

“还剩”

“做得好。”长河说,“你不仅记录了颜色,还——”

“还让画师,在梦里,真正飞了一次。”

画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顾小兄弟!你看!我画出来了!”

顾言朝回头。

画师正拿着一支巨大的画笔,在天空中,一笔划过。

那一笔,是石青。

是极轻、极灵的石青。

它在天空中,化作一条衣带,缓缓落下,落在画师的身上。

“我终于”画师喃喃,“画出了我心里的飞天。”

他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

“顾小兄弟。”他看着顾言朝,“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飞了一次。”

“也谢谢你”

“让我知道,这世上,真的可以有——”

“不那么重的一笔。”

说完,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云海中。

梦境开始崩塌。

云海、天空、那抹石青,都像被风吹散的烟,慢慢化开。

“顾言朝。”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来。”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星空。

棋盘。

长河。

他手里,多了一枚新的青色棋子。

棋子内部,那抹灵动的石青,静静躺着。

“比如——”

“你可以影响某一段建筑线条的‘轻盈感’,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压抑。”

“你可以在设计中,使用这种石青,引发别人的‘情绪共鸣’,让他们在看到的一瞬间,觉得——心轻了一点。”

“甚至——”

“当你在现实中,把这种石青用在某个足够重要的节点上时,”

“它会沿着文明长河,给敦煌的壁画,回哺一点‘轻’。”

“帮它们,多撑一段时间。”

顾言朝握紧那枚石青棋子:“那——”

“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可以。”长河说,“记住——”

“借色,不是占有。”

“你只是暂时,帮它找一个新的支点。”

“当有一天,戏台不再需要它,它会自己回到敦煌。”

“回到那些画师的笔下。”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就——”

“好好用它。”

“至少,让它在戏台飞檐上的那几年,不白来。”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书桌上的青子,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他拿起那枚新的石青棋子,放在电脑旁。

“两枚青子”他说,“一枚天青,一枚石青。”

“一个让人‘心安’,一个让人‘心轻’。”

“这座城市,倒是挺需要这两种感觉。”

他打开电脑,在【下班后棋局】文件夹里,新建了一个文档:

他在文档里写下:

“目标:在戏台飞檐,借一抹敦煌石青,让它成为城市的‘轻盈点’。”

“棋盘:同乐古戏台飞檐。”

“棋手:顾言朝(执棋司编外人员)。”

写完,他又在下面补了一行:

“备注:记得给敦煌壁画,回点‘轻’。”

手机震了一下。

【叶挽星:你醒了?】

顾言朝一愣:“你怎么知道?”

【叶挽星:文渊阁监测到,你刚才的精神波动,很像——完成了一次高难度入梦。】

“你们连我做梦都监测?”顾言朝吐槽。

【叶挽星:我们监测的是文明波动。】

【你刚才,在文明长河里,掀起了一点‘轻浪’。】

【敦煌那边的色彩线,有了一点回升。】

【虽然很小。】

【但——】

【是好事。】

顾言朝笑了:“那——”

“明天,我要去一趟古戏台。”

“我想,在飞檐上,试一笔。”

【叶挽星:我跟你一起。】

【还有——】

【文渊阁批了一个‘小权限’给你。】

【你可以在现实中,通过青子终端,调用一次‘高精度色彩校准’。】

【帮你,把那抹石青,调得更准一点。】

顾言朝挑眉:“你们这是——”

“怕我把飞天画成广场舞大妈?”

【叶挽星:怕你把石青调成‘工地蓝’。】

“”

“那我明天,一定调得好看一点。”

周五早上八点,顾言朝和叶挽星站在同乐古戏台前。

围档已经被临时拆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有几个工人正在做前期清理。

“你确定要在飞檐上动手?”叶挽星问,“那地方,不好施工。”

“正因为不好施工,”顾言朝说,“才更适合——‘借色’。”

“普通的刷漆,谁都能做。”

“但这一笔——”

“得我来。”

他爬上临时搭起的脚手架,手里拿着那枚石青棋子,和一个小小的调色盘。

“长河。”他在心里默念,“帮我校准一下。”

“文明长河——”

“色彩校准。”

青子微微发光。

一股清凉的感觉,从指尖流向大脑。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重新校准了一遍。

颜色变得更清晰,对比更柔和。

他能清楚地看到,戏台原有红漆的疲惫,看到木梁的衰老,看到整个建筑的“重”。

“就是这里。”他在心里说。

他在调色盘里,挤出一点蓝,一点青,又加了一点白。

在青子的引导下,那抹颜色慢慢变成了——

敦煌石青。

不刺眼,不张扬。

但你看着它,就会觉得——

如果有风,它会跟着一起飞。

顾言朝拿起画笔,在飞檐最外沿,轻轻一笔。

那一笔,极细。

细到,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

但当他画完的那一刻,他感觉到——

整个戏台,轻轻“抖”了一下。

像是卸下了一点什么。

“长河。”他问,“这样——够了吗?”

“够了。”长河的声音响起,“你已经,把石青借到了这里。”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和人。”

顾言朝从脚手架上下来。

叶挽星抬头看了看:“我怎么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你站远点。”顾言朝说,“再抬头。”

叶挽星往后退了几步,抬头看向戏台飞檐。

阳光从云层里漏下来,刚好照在那一抹石青上。

那一笔,在光线下微微发亮。

戏台的飞檐,仿佛被轻轻往上提了一下。

“”叶挽星愣了几秒,“它好像——”

“真的轻了一点。”

“心理作用?”顾言朝问。

“也许。”叶挽星说,“但——”

“我现在,确实没那么想骂人了。”

顾言朝笑了:“那这一笔,就值了。”

十一

中午,消息在网上传开了。

【燕京某古戏台飞檐惊现神秘“飞天蓝”,网友:看一眼,心情莫名变好。】

【“好像加班的压力,被削掉了一块。”】

【“我本来今天想辞职,路过戏台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再撑两天也行。”】

【“有没有可能,这是某种新型心理治疗?”】

顾言朝刷着手机,忍不住笑:“看来,这抹石青,挺受欢迎。”。】

【虽然很小,但——是正向的。】

【敦煌那边,也有一点微弱回升。】

【你干得不错。】

顾言朝回:

【那我算不算——】

【半个敦煌壁画守护者?】

【叶挽星:算半个。】

【另外半个,得等你下次入梦,再拿。】

顾言朝笑了笑,收起手机。

他抬头,看向窗外。

远处,同乐古戏台的方向,有一抹极细的石青,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张师傅。”他在心里说,“你的天青,在小巷的墙上。”

“李画工。”

“你的石青,在戏台的飞檐上。”

“你们都不在了。”

“但——”

“你们的颜色,还在这个城市飞。”

“这算不算——”

“另一种,活着?”

手机震了一下。

【江屿:顾老师,好消息!】

【恒远董事会,同意保留戏台了!】

【他们说——“既然年轻人愿意为它抬头,那就留着。”】

【我们赢了!】

顾言朝看着那条消息,心里突然松了一大口气。

“赢了”他说。

“至少,这一次——”

“我们守住了一座戏台。”

“结果:戏台暂时保住。敦煌壁画色彩线,微幅回升。”

“评价:这一笔,不重。”

写完,他又在下面补了一句:

“下一个棋盘,会是哪里?”

手机震了一下。

【长河:你很快就会知道。】

【文明长河里,还有很多‘颜色’,在等你借。】

【也有很多‘棋局’,在等你下。】

顾言朝笑了笑,合上电脑。

“那就——”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历史里,一笔一画,不肯放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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