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罗浮,连最繁华的长乐天也沉入了梦乡。
江枫下榻的酒店套房内,一片寂静,只有恒温系统发出的微弱气流声。
一片静默中,房门锁芯传来了几乎无法被人类听觉捕捉的,极其细微的“咔哒”声。
门缝无声滑开一线,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融入月色的水银,悄无声息地侧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轻轻掩上。
来人正是伪装成凌依的九流。
银发在通过窗帘缝隙的微光下泛着冷泽,湛蓝的眼眸在黑暗中平静地扫视室内。
她看到了靠墙闭目、怀抱支离剑仿佛已然入睡的刃,也看到了大床上被子微微隆起的身影。
她没有贸然靠近。
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指粗细的金属吹管,尖端对准床铺方向,嘴唇轻抿。
一缕带着奇异甜腥气息的烟雾,被她以极其稳定的气息徐徐吹出。
烟雾并未四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精准地朝着床铺和刃所在的位置袅袅飘去。
这并非致命的毒气,而是她从酒馆好兄弟们那买来的“摇篮曲”——一种能迅速致幻致眠的药。
见效快,事后残留极少,是她潜入“采样”或脱身时的常用手段。
传说是一个欢愉令使给大家伙的福利,但她感觉是假的,不过好用就行。
假如没有这个,那么她假扮成凌依就是个败笔,但有了这个……
嘿嘿,不怕他不上钩。
根据商家所说,连真蛰虫都会中招。
几乎在烟雾弥漫开来的瞬间——
床上的江枫,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鼻子。
体内那蛰伏的【毁灭】之力,如同被侵犯领地的猛兽,微微躁动了一下,将那一丝侵入的异常甜腥气息瞬间“灼烧”得干干净净。
他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以及来者是谁。
而墙角的刃,血眸在眼皮下微微一动。
不死的身躯对毒素和药剂有着惊人的抗性,这点剂量对他来说,大概只相当于闻到了一股稍微有点怪异的熏香。
他接收到了江枫通过气息传递来的、极其隐晦的指令:按兵不动,继续“睡”。
江枫暗自好笑。
这小贼,还真是执着,而且挺会挑人伪装的。
他心念电转,几个简单的布置已在脑中成形。
他调整呼吸,让身体放松,显露出陷入沉睡乃至逐渐被幻觉影响的细微体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九流耐心等待着,估算着药力完全发作的时间。
终于,她动了。
她款步走向大床,步伐刻意模仿着记忆中凌依那种平稳高效,略显疏离的节奏。
银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以假乱真。
“凌依?”
床上,江枫适时地、带着浓重睡意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迷罔“醒”来,声音含糊,目光“涣散”地看向床边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商团……出事了?你不是在总部吗?”
这反应让九流心中一定。
药效起作用了,而且对方对自己的伪装第一反应是信任。
她微微低头,尽量模仿着当时潜入商团远远观察时,那位总执事的神态与语气,清冷的声音里努力掺入一丝极难察觉的、程式化下的隐晦关切。
“管理者……”
她停顿了一下,象是在斟酌词句,“商团无事。是我……私自前来。”
她一边说,一边自然地又靠近了些,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床头柜。
那里,放着一袋未拆封的棒棒糖,正是她此次“行动”明面上的目标。
偷走他身边的小东西,既是报复也是宣告:看,我还是得手了。
“我……有些担心您。”
她继续编织着话语,观察着江枫的反应,“罗浮局势未明,您孤身在此……”
她慢慢在床沿坐下,与江枫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江枫“努力”地聚焦视线,看着她,脸上露出有些迟钝的温暖笑容,顺着她的话喃喃道。
“我也……想你。商团,辛苦你了……”
就在这时,江枫垂在身侧的手背上,那个平日里完全隐形的“残照虫”标记,忽然极其微弱地闪铄了一下。
那是小凌同学,跨越遥远星海,通过这特殊的链接,在向他传递确认与提醒。
江枫心下了然,表演却更加投入,甚至“无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凌依”的脸。
九流心中暗喜,鱼儿上钩了。
她一边维持着伪装,一边将手看似随意地、缓慢地伸向床头柜上的棒棒糖。
距离越来越近,她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包装袋……
就是现在!
江枫脸上的迷罔瞬间消散,眼神恢复清明,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笑意。
他抬起的手并未去碰“凌依”的脸,而是拇指与中指在空中,轻轻一擦——
“啪。”
一个清脆的响指。
“哗啦啦——!”
数道白金色的秩序锁链毫无征兆地从床铺四周的虚空中激射而出,瞬间缠绕住不及反应的九流的手腕、脚踝和腰身,猛地向上一提!
“二比零喽。”
江枫好整以暇地坐起身,靠着床头,笑呵呵地看着被锁链吊在半空、还在下意识维持着凌依外表的“访客”。
“怪盗小姐。深夜拜访,还带着礼物。这是干什么,太客气了吧。”
九流身体一僵,银发蓝眼的伪装如同褪色的油画般迅速消散,变回她原本的模样。
面具下的眼睛瞪得溜圆,满是震惊与不甘。
“你还醒着?!怎么可能!”
她失声道,随即挣扎起来,锁链哗哗作响。
“卑鄙!有本事别用你这赖皮的锁链能力啊!算什么好汉!”
“激将法?行啊。”
江枫从善如流,又打了个响指,“如你所愿。”
秩序锁链应声消失。
九流轻巧落地,狐疑地后退两步,目光飞速扫视江枫和依旧“沉睡”的刃,以及看似毫无异样的地面。
她决定不再冒险,先退再说。
足尖一点,身形向后疾退——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
她脚下看似平整的地毯忽然塌陷,一根早已设置好的,充满弹性的绳索陷阱猛地弹起,精准地套住了她的脚踝,再次将她头下脚上地吊了起来!
“啧!谁家好人睡觉前布置陷阱啊!”
九流暗骂一声,手腕一翻,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出现在指间,寒光闪过,绳索应声而断。
加码的爱!
她在落地瞬间单手撑地,另一只手已摸向腰间,毫不尤豫地甩出三颗弹珠大小的彩色烟雾弹!
“砰砰砰!”
浓密的、带着刺激性气味的烟雾再次爆开,瞬间充斥了大半个房间。
烟雾中,传来九流气急败坏又带着狠劲的声音:“看招!”
一道寒光破开烟雾,直射床上的江枫!那是一柄造型奇特的飞刀,速度极快。
江枫动也没动,甚至打了个哈欠。
就在飞刀即将触及床幔的刹那,一道血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横移半步,挡在了江枫身前。
是刃。
他不知何时已“醒”来,裹着绷带的剑随意一磕。
“铛!”
一声轻响,飞刀被轻易弹开。
然而……
那被弹飞的匕首,竟在空中违反物理定律般猛地一个急旋,刃柄末端不知何时弹出了一枚细小的钩爪,“咔”地一声,精准地勾住了床头柜上那包棒棒糖的包装袋!
与此同时,匕首柄上连着的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极细的金属丝线骤然绷紧!
“嗖——!”
在他们的注视下,那包七彩棒棒糖被匕首带着,以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回,没入翻滚的彩色烟雾之中。
烟雾迅速被房间的换气系统抽走、消散。
原地,早已空无一人。
只有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条缝,夜风徐徐吹入。
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九流那带着得意与狡黠的、渐行渐远的清脆馀音,仿佛贴在每个角落响起。
“先走一步啦!”
“二比一哦!虫子老板,糖果我收下啦!下次,偷走更重要的东西给你看!晚安!”
江枫坐在床上,看了看空荡荡的床头柜,又看了看洞开的窗户。
几秒钟后。
“噗……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肩膀直抖,甚至抬手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
“可以,可以!”
他边笑边摇头,眼中却充满了发现新玩具般的光芒。
刃沉默地走到窗边,关上窗户,血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又回头看了一眼笑得毫无形象的江枫,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故意的?”
“自然,有来有回她才敢接着来送死,给我带来快乐嘛。”
这场关于“胜负”的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