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站在三米外的廊柱旁,手里握着一团拳头大小的、泛着微光的东西。
夜风吹起他额前的黑发,露出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
但此刻,那眼睛里没有戏谑,只有一种近乎孩子气的认真,和某种她无法完全解析的温柔。
“你……”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
江枫没有解释,只是对她笑了笑。
然后他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
那团东西脱手而出,划出一道缓慢得诡异的弧线,飞向漆黑无星的夜空。
在抵达抛物线最高点的瞬间,它炸开了。
但不是爆炸。
是绽放。
无数淡粉色的梅花花瓣从光团中喷涌而出,象是挣脱了某种束缚的星群,呼啸着冲向天幕深处。
每一枚花瓣都闪铄着蓝粉色的光晕,在绝对黑暗的背景上拖拽出细长的尾迹,如同一场逆向的流星雨。
数量,437枚;
运动轨迹,符合弹道力学但初始速度异常;
发光机制,未知能量激发下的生物荧光仿真……
然后她认出来了。
那些都是她的梅花。
每一枚花瓣的纹理、边缘的锯齿状缺口、甚至表面细微的褶皱。
都与她过去一周记录在数据库中的影象完全吻合。
它们被收集起来了,每一片都被完美地保存,在这个本该彻底消逝的时刻,重新获得了绽放的资格。
但这还不够。
花瓣群抵达天幕最高处的刹那,一股柔和的金色光晕从虚空深处漫溢而出,如同看不见的春雨,温柔地浸润每一枚花瓣。
那是【丰饶】的力量,但极其精纯,剥离了所有疯狂生长的欲望,只剩下最本源的、赋予“生”的祝福。
早已枯萎的花瓣在这力量的滋养下,开始发光。
不是反射光,而是从内部透出的、温和而坚定的光芒。
每一枚花瓣都变成了一颗微小的星辰,蓝粉色的光晕在黑暗中一圈圈荡开,象是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
四百三十七颗星辰在夜空中铺开,组成一片不规则却美丽得令人窒息的光之梅林。
数据流还在刷新,但她的意识已经跟不上那些数字。
某种更古老、更本能的感知系统被激活了。
不是用来分析,只是用来“看见”,用来“感受”。
然后江枫做了第三件事。
他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嗤啦——”
那是布匹被撕裂的声音,但放大了一万倍。
漆黑的夜空真的被撕开了。
不是比喻,是物理意义上的撕裂。
数百道细微的、闪铄着银白色光芒的裂隙在夜空中绽开,每一道都只有发丝粗细,却深邃得仿佛通往另一个维度。
【毁灭】的力量。
但不是用来终结,而是用来……开辟。
这裂隙并非空间的破损,而是通往比表世界更加稳固、更接近本质的维度。
忆质层的缝隙!
那些正闪耀着生命最后也是最辉煌光华的梅花星辰,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不再下坠。
而是如同归家的游子,精准地、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些撕裂的“孔洞”之中,被彻底封存、锚定在了那个近乎永恒的层面!
最后一枚花瓣消失在裂隙深处的瞬间,所有裂缝同时闭合。
夜空恢复了完整的黑暗。
死寂持续了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
然后,光来了。
那些被撕裂又缝合的位置,开始亮起永恒的光芒。
不是花瓣,而是某种更纯粹的东西。
由纯粹能量构成的、保留了梅花完整形态的光之雕塑。
它们是安详的巨人,悬浮在天幕之上,散发着永不衰减的蓝粉色光辉。
一朵,两朵,一百朵……
整个夜空被这些光之梅花占据。
它们排列成某种看似随意却暗合分形几何的图案,柔和的光芒交织在一起。
将庭院、实验室、乃至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上了梦幻般的色彩。
她站在那里,仰着头,忘记了计算,忘记了数据,忘记了所有她赖以生存的理性框架。
一种汹涌的、陌生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情感从意识深处翻涌上来。
就象第一次通过望远镜看见星系旋涡,第一次在显微镜下窥见细胞分裂,第一次推演出方程的美妙对称,第一次登上星空,第一次遇见他。
但这次不同。
这次的美不是为了被理解而存在,它只是为了“存在”本身。
为了她。
这个认知象一记重锤,敲碎了她维持了多年的某种外壳。
不需要付出,就能获得的奖励。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那些永恒绽放的光之梅,和胸腔里某种陌生的、滚烫的搏动。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很轻,但她听见了。
江枫走到她身边,没有看她,也仰头望着那片他亲手“摘”来的星空。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
“你知道吗,在我的故乡,有一种说法。”
他的声音很平静,象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有些东西注定要凋零,不是因为它们不够美,只是因为这就是规律。但规律之外,总有人想做点不一样的事。”
但这一次,笑容里多了些别的东西——某种近乎笨拙的真诚。
“比如说,把注定要消逝的东西,变成星星。”
他伸出手,手掌向上,做了一个很简单的邀请手势。
那只手不算特别好看,指节分明,掌心有细微的茧。
是长期握持武器留下的,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
那他知道她的过去吗?
她又抬起头,看向江枫的眼睛。
那里倒映着漫天梅光,也倒映着她自己的脸。
某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象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某种很古老的东西。
不是数据,不是知识,而是某种更简单、更原始的情感。
他不知道,又或者,他知道的不多,但他仍然这么做了。
为什么?
名利,地位,力量,健康,还是不。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江枫的手都快要放下的时候,她也伸出了手。
“……好。”
她说。
只有一个字,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庭院里清淅得如同钟鸣。
江枫笑了,这次是真心的、毫无保留的笑。
他握住她的手。
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合拢掌心,然后很快松开。
她收回手,指尖残留的温度很陌生,不算喜欢,但也并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