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一个杀不死的旅伴,江枫觉得这无聊的星际旅途总算多了点“人”气。
虽然这个“人”气大部分时间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和血腥味。
“老是‘刃’啊‘已死之人’的叫,太不吉利了,也不方便。”
某次在某个中立空间站短暂停靠时,江枫一边嚼着系统出品的口香糖,一边对靠在墙角闭目养神的刃说道。
“给你弄个新身份,方便走动。”
刃连眼皮都懒得抬,血色的眼眸在阴影中如同两颗沉寂的红宝石。
江枫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操作着个人终端,连接上了银河虫商团的某些“特殊”渠道。
没过多久,一份崭新的身份认证文档就传了过来。
“喏,从现在起,你叫阿刃,是我们银河虫商团的……嗯,特聘安全顾问兼测试员。”
江枫把文档投影到刃面前,“主要工作就是跟着我,负责处理可能的‘物理交涉’环节。放心,公司在系统里给你备案了,绝对干净。”
刃瞥了一眼那份看似无懈可击的身份文档,连名字都懒得细看。
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算是默认。
他不在乎身份,不在乎名字。
只要这份“伪装”能让他暂时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或者能去一些以前无法踏足的地方。
下一站的目的地,江枫选在了仙舟“朱明”。
恰好离得近而已。
朱明仙舟,尤如一株在星海中盛放的、精雕细镂的黄金泽芝。
巨大而舒展的发光箔叶如同花瓣般,环绕着作为主干的内核锥形天城,层层叠叠地展开。
它沐浴在一颗淡蓝色恒星的柔和光芒下,整体透着一派宁定、祥和的辉煌气息。
当江枫和刃乘坐的小型舰船通过安检,缓缓驶入“光明天”的星槎港口时,这种感受尤为鲜明。
踏进这里时,周遭的空气凉爽得象是浸入一潭清冽的池水,将宇宙航行的疲惫瞬间洗涤。
光线被某种精妙的滤光系统处理过,流淌成舒适而温暖的蜜色,洒在宏伟的港口建筑上。
巨大的星槎渡航平台,仿佛是以一整块大到没边的月长石雕凿而成,光滑如镜,倒映着往来穿梭的星槎与人群。
更叫人咋舌的是,构成这座庞大建筑的桁梁与骨架,全都天衣无缝地嵌合在港口结构之中。
仿佛是从矿石肌理中自然生长出来的金属经络,充满了仙舟独有的、将自然造化与鬼斧神工融为一体的建筑美学。
刃那血色的眼眸望向舷窗外那熟悉的景象,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抗拒、厌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近乡情怯。
“怎么?不想来?”江枫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故意问道。
“朱明可是工匠圣地,好东西不少。你要是不乐意,现在下船还来得及。”
刃沉默着,没有回答。
只是将怀中的支离剑抱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他唯一的锚点。
没走多远,他们就在一处公告栏上,看到了一张略显陈旧的寻人启事。
上面绘着一个黑发青年的画象,眉目清俊,眼神锐利,带着年轻工匠特有的傲气与专注。
旁边的文本清淅地写着:“寻,前工造司匠人,应星。提供有效线索者,重谢。”
画象旁,还贴着一张被划掉的通辑令,隐约能看到“百冶”、“大逆不道”等字眼。
刃的脚步顿住了。他血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张画象,仿佛要将其烧穿。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不稳定,一丝混乱与暴戾的杀意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魔阴身的低语,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无数破碎的画面、锤锻的声响、炽热的火焰、欢声笑语。
还有……最终的血色与背叛,疯狂地冲击着他脆弱的理智壁垒。
支离剑开始发出不安的嗡鸣,他周身的杀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引得附近几个路过的云骑军警剔地按住了武器。
就在那血色即将彻底淹没他瞳孔的瞬间,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秩序,归于平静。”
江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
一股清凉的、如同精密齿轮咬合般的【秩序】能量瞬间涌入刃的体内。
强行抚平那些躁动的精神乱流,将那即将破笼而出的疯狂野兽,再次死死摁回意识的牢笼。
刃猛地喘了一口气,血色的眼眸中混乱退去,只剩下更深沉的疲惫与一丝被看穿狼狈的愠怒。
他甩开江枫的手,声音冰冷:“多事。”
“我怕你在这儿发起疯来,把我的潜在客户都吓跑了。”
江枫无所谓地耸耸肩,目光却瞥向了远处一座巍峨的宫殿。
“那就是传说中的焰轮铸炼宫吧?听说里面藏着朱明最好的匠人和最顶尖的技艺。”
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在云霞与烈焰中若隐若现的宫殿轮廓,眼神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他,“应星”,也曾是那里的一员,是光芒万丈的“百冶”。
那些灸热的炉火,飞溅的铁花,完成的杰作,同僚的惊叹,师尊的期许……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灼人的温度与刺骨的冰冷。
他猛地闭上眼,强行切断了那些回忆。“没什么好看的。”
他声音沙哑,转身欲走。
江枫看着他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笑,也没强求,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朱明内核局域,走向港口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二位请留步。”
说话者是一位身着朱明工造司服饰的中年男子,气质沉稳,眼神锐利中带着匠人特有的专注。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刃抱在怀中的那柄支离剑,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与探究。
“在下含光,忝为工造司匠人。”男子自我介绍道,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支离剑。
“恕我冒昧,这位仁兄,您这柄剑……可否让在下一观?”
“此等锻造技艺,锋芒内蕴而煞气天成,结构更是巧夺天工……实乃我生平仅见!”
含光?
江枫眉头一挑,这名字他有点印象。
似乎是未来那位云骑小姑娘云璃的父亲,也是烛渊将军怀炎的徒弟。
在朱明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匠师了,只是可惜了……
刃的身体再次僵硬,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警剔与排斥。
他将支离剑往怀里收了收,完全没有展示的意思。
含光见状,也不强求,只是遗撼地叹了口气,目光却依旧火热:“是在下唐突了。只是见到如此神兵,实在心痒难耐。”
“不知铸造此剑的大师如今何在?若能得见,含光必执弟子礼请教!”
刃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周身的低气压几乎要凝结成冰。
请教?
铸造它的人……早已死了。
死在了自己的狂妄与绝望里,死在了这永无止境的诅咒中。
江枫见状,立刻笑嘻嘻地上前一步,挡在含光和刃之间。
“哎呀,这位大师好眼光!”他打着哈哈,“这是我们商团祖传的宝贝,具体谁打的早就不可考啦!”
“就是个样子货,看着吓人,其实不怎么好用,砍柴都嫌钝!我们还有急事,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拉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刃,快步登上了等待的星槎。
含光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匆忙离去的背影,又回味着那惊鸿一瞥的剑器,眉头微蹙。
喃喃自语:“祖传?样子货?如此惊世之作,岂是凡俗商贾所能拥有。那个背负剑的人,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星槎缓缓驶回光明天港口,将那片宁定祥和的黄金泽芝留在身后。
刃站在舷窗边,血色的眼眸最后望了一眼那逐渐远去的铸炼宫轮廓,然后彻底转过身,将自己重新埋入阴影之中。
江枫舒舒服服地躺在座椅上,翘着二郎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故地重游,感觉如何啊,刃顾问?”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以及星槎引擎驶向深空时,那悠长而孤独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