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荒星对峙。
一颗地表嶙峋的小行星,天空是压抑的暗红色。
画面左侧,一只体型相对较小、甲壳色泽暗沉的真蛰虫静静伏在岩石上。
它面前的地面,放着一块灰扑扑的、不起眼的膏状物。
右侧,一个毛发杂乱的步离人佝偻着身子,眼神里满是警剔与徨恐。
他正小心翼翼地从自己手臂上拔下几撮灰褐色的毛,放在两人之间的石头上。
氛围紧张,甚至有些滑稽。
但那真蛰虫的姿态没有攻击性,更象是在……等待交易完成?
第二部分:燃烧的废墟。
场景转换到某个被战火揉躏的聚居地边缘。
依旧是那只真蛰虫和那个步离人,但步离人背上多了一个昏迷的狐人少女,少女腿部有伤。
他们正在一片断壁残垣与硝烟中穿行。
而他们前方,一尊通体黑红、狰狞如活体刀锋的真蛰虫正在开路。
它挥舞着燃烧的前肢,将前方拦路的破碎机械与活化藤蔓撕开。
动作充满暴力美学,但始终与身后的两个身影保持着保护距离。
步离人脸上的徨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咬牙坚持的狰狞,他紧紧托着背上的少女,眼睛死死盯着机甲开辟出的道路。
第三部分:晨光与告别。
一片相对开阔的高地,晨曦初露,天空泛起鱼肚白。
那只真蛰虫静静立在岩石上,甲壳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步离人站在不远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散发着微光的透明瓶子,里面装着某种液体。
更远处,两个小小的狐人少女身影互相搀扶,正朝着地平线方向、仙舟营垒隐约的光芒走去。
画面最下方,有一段以精密小字写成的注解,用的是商团内部的信息编码,埃尔维斯看不懂。
埃尔维斯站在画前,久久不动。
故事本身并不复杂。
跨种族的邂逅,从提防到互助,最终在危机中创建信任。
但主角的组合太过匪夷所思:一只真蛰虫,和一个步离人?
一个是宇宙灾害的代名词,一个是凶残好战的丰饶民主力兵源。
他们之间产生友谊?
这比星神聚众打牌还不靠谱。
“这是……艺术创作吧?”
埃尔维斯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学者本能的谨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得到确认的期待。
“基于某个传说或寓言故事的再创作?画风很……独特,情感捕捉异常真挚。是商团哪位成员的作品吗?”
他倾向于认为这是一个美好的、带有教化意味的幻想故事。
毕竟,现实宇宙的残酷法则,怎会允许这样温馨的桥段在如此对立的种族间上演?
串行九走到画卷旁,没有立刻回答。她伸出前肢,极其轻柔地拂过画框边缘,那动作近乎一种仪式。
复眼凝视着画中那只步离人,那个被画师刻意描绘得有些滑稽、却又在后期显出惊人坚韧的背影。
“林学士,”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再是那种元气活泼的调子,而是变得平缓、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悠远。
“您觉得……我们丑陋吗?”
埃尔维斯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怔。他看向串行九,看向她光滑狰狞的甲壳、镰刀状的前肢、巨大的复眼。
这一切都符合宇宙生物学对“危险节肢掠食者”的一切定义。
丑?不足以形容它们。
“我……”
他张了张嘴,学术的客观性和人类的本能在交战。
“丑陋。毫无疑问。”
串行九却自己接了下去,语气坦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我们的形态,我们的起源,我们血脉中曾经奔腾的本能……都与大多数文明定义的‘美’与‘善’背道而驰。”
“这幅画上的那只步离人,在大多数仙舟人或公司职员的眼中,恐怕也是粗野,贪婪,未开化的像征。”
她转过头,复眼的光芒似乎穿透了埃尔维斯的数据眼镜,直抵他内心深处那些或许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缺省。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林学士。”
串行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淅。
“就象人们根深蒂固地相信,步离人生性残暴,不可能温驯;也理所当然地认为,真蛰虫只有吞噬与毁灭的本能,绝不会懂得合作与友善。”
埃尔维斯感到脸上有些发烫。
串行九说的,正是他刚才下意识的想法。
作为一名学者,他本应更客观,但那种基于种族和历史的刻板印象,早已潜移默化。
“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跟上串行九的思路。
“这幅画是想表达,应该抛开这些成见,看到个体之间的差异与可能性?就象画里的这两位?”
他以为串行九会点头,会肯定这种“政治正确”的解读。
然而,串行九却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她说,“那些印象,在很大程度上,是对的。”
埃尔维斯再次愣住。
“步离人这个种族,其主流文化确实崇尚武力、扩张,在丰饶民联军中充当急先锋,给无数世界带去战火。这是事实。”
串行九的语气平静得象在分析数据,“真蛰虫的底层基因编码,也确实指向无尽的吞噬与繁殖,历史上掀起的寰宇蝗灾,至今仍是许多文明的噩梦。这也是事实。”
她再次看向画卷,目光落在最终画面里,那只孤独矗立的真蛰虫,和那个手握药剂、眼神复杂的步离人身上。
“刻板印象,并非全错。”
串行九的声线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无奈、清醒与某种坚定信念的复杂情绪,“它只是……不全对。”
“就象山有阳面,也有背阴处。就象再凶猛的兽群中,也可能诞生不愿撕咬的异类。再被诅咒的种族里,或许也藏着向往星光的灵魂。”
她伸出一只前肢,指向画作下方那些埃尔维斯看不懂的编码小字。
“这幅画记录的,不是幻想,林学士。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画中的真蛰虫,是管理者最初的模样之一,是他还在宇宙中独自流浪、尚未创建商团时的形态。”
“而那个步离人,现在应该正在仙舟朱明的某个角落,经营着他的生意。”
真实故事?!
埃尔维斯如遭雷击,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那幅画卷。
那些稚拙又传神的笔触、那些生动无比的细节、那些情感充沛到几乎要溢出画面的瞬间……竟然都是真的?
一只真蛰虫和一个步离人,从一场荒诞又真实的以物易物开始,最终在战火与废墟中,缔结了足以改变彼此命运的纽带?
“这……这……”
他喃喃自语,学术信仰和眼前证据激烈冲突,大脑几乎过载。
“所以,这幅画摆在这里,不是要否定那座‘成见之山’。我们无法否定我们体内的繁育血脉。”
串行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山在那里,它很高,很沉,短时间内无法搬动,也不必强行否认它的存在。”
“我们展示这幅画,是想告诉所有走进这里的‘外人’,也包括我们自己------”
她的复眼闪铄着坚定而温暖的光芒:
“山的另一边,或许还有别的风景。而我们,正在尝试走过去看看。”
她顿了顿,语气恢复了少许轻快。
“对了,最近商团的外联部门,正在尝试接触一个名为‘丹轮寺’的组织。听说那里主要由一些厌倦了征战、寻求平静生活的步离人和其他丰饶民组成。”
“过程不太顺利……但或许,未来的某一天,这幅画上的‘佳话’,能在更广阔的尺度上,被延续下去呢?”
埃尔维斯久久无言。
他有幸见证活着的传奇,以及,一个颠复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