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利大步上前,用长矛精准地挑起头颅,高高举起,运足丹田之气,暴吼如雷:“高句丽伪王伊连,已伏诛于此!”
声浪在山谷岩壁间来回碰撞,回荡不息,震得崖上冰凌簌簌坠落。
“万胜!万胜!万胜!!”所有燕军士卒无论谷内谷外,齐声举兵呐喊,声震云霄!
残存的高句丽亲卫远远看见那被挑起的王首,最后一点抵抗意志彻底烟消云散。有的丢下武器,跪地磕头如捣蒜;有的发一声喊,转身就向悬崖跑去,纵身跃下;还有少数血勇之辈,红着眼睛扑上来拼命,被四面八方围上的燕军如砍瓜切菜般一一格杀。
半个时辰后,山谷重归寂静,唯有浓烈的血腥味在寒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慕容农站在冰湖边缘,看着士兵们高效而有序地清点战果。除了伊连的首级、已用石灰初步处理,还俘获高句丽王族、贵族十七人,亲卫二百余。清点尸体,又发现数名穿戴贵族服饰者,皆已战死。金顶帐篷中的财物装了整整十车,其中不仅有黄金珠玉,还有大量来自辽东郡府库的青铜器、漆器、丝绸,以及辽东郡的官印、户籍册、田亩图册等关键文书。
“大将军,”刘木捧着几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竹简和羊皮纸过来,脸上带着兴奋,“这是在伊连随身携带的一个鎏金铜箱中找到的,高句丽国内的兵力布防图、各城粮草储备估算。”
慕容农接过,快速翻阅了几眼,“好东西。妥善收好,单独保管。”
腊月廿五,辽东城。
当伊连经过处理、面目依稀可辨的首级被高高悬挂在城门箭楼上时,整座城池先是一静,随即沸腾了。
百姓扶老携幼涌上街头,聚集在城门附近,哭声、笑声、欢呼声、咒骂声交织一片。有人对着首级不住磕头,乃至额破血流,那是家人被高句丽军虐杀的;有人高喊“慕容将军万胜”、“燕军万岁”,声嘶力竭,那是终于摆脱奴役、重见天日的;更有甚者,试图冲击看守首级的士兵,想要生啖其肉,被竭力拦下。
慕容农没有进城参与这喧嚣的胜利庆典,而是在城外已经扩建、防卫森严的大营中,有条不紊地接见降将和处理军政。
三天时间,凭借伊连死讯的震慑和针对性招降,散布在辽东、玄菟两郡各处据点、山寨、村落的高句丽溃军或主动、或被迫陆续来降,累计达两万八千余人。
加上之前战场上俘虏的,总计超过三万。如何处置这三万张嘴和不安定的因素,是比打仗更紧迫的问题。
大帐中,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辽东腊月刺骨的寒意。
慕容农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色皮袍,脸上胡须精心修剪过,但眼下的青黑和深藏的疲惫依旧难以完全掩饰。他环视帐中济济一堂的将领,鲁利、刘木、斛律彦、慕舆悕、段速骨、宋赤眉……还有新降不久、此刻神色恭谨中带着忐忑的宇文渊,以及被强制“请”来的几个最有影响力的高句丽贵族俘虏。
“此战,诸位辛苦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有些嘶哑,但沉稳有力。
“自腊月十八踏冰出征,至今日腊月廿五,八日之内,斩首逾五千,俘获近三万,彻底收复辽东、玄菟两郡,更诛杀高句丽王伊连。功绩彪炳,有目共睹。我会亲笔撰写详细战报,如实上报父王,为诸位请功。”
众将虽然早知战果,此刻听主帅亲口定调,依旧面露喜色,互相交换着兴奋的眼神。
鲁利第一个按捺不住,站出来,声如洪钟:“大将军!如今伊连已死,高句丽伪廷群龙无首,国内必乱,正是千载难逢的灭国良机!请给末将一万兵马,不,八千足矣!必克日破丸都,收复汉四郡故土!”
“末将愿为先锋!”
“末将也愿往!必不让鲁将军独美!”
帐内顿时群情激奋,主战之声高涨。连刚投降的宇文渊都忍不住眼睛发亮,若能参与灭国之役,他这降将不仅安全无虞,更能立下大功,彻底在燕国站稳脚跟。
只有一直沉默旁听的参军郭逸眉头越锁越紧。他是慕容农从龙城带来的心腹文吏,熟知政务与大局,此刻忍不住起身,走到帐中,拱手道:“诸位将军,壮心可嘉,但请暂熄雷霆之怒,容某一言。”
帐内稍微安静了些,但不少武将脸上仍是不以为然之色。
郭逸也不怯场,走到悬挂的舆图前,手指点在高句丽腹地:“丸都山城之险,依山傍水,三重城墙,粮草充足,诸位皆知。如今虽斩伊连,但高句丽国内贵族根基犹在,据报已连夜扶立伊连之子继位,国本虽震却未乱。且我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诸将,“辽东城下一战,虽胜亦惨,能战老兵伤亡逾千;冰海行军,非战损三百余;连日追击清剿,又折损数百。虽说收编降军逾三万,但这些降卒人心未附,兵器甲胄不全,岂可立即驱之为战?如今我军真正可信可靠、能用于攻坚野战的嫡系,不过四五千余人。”
“令支、蓟县的援军万余正在路上!不日即到!”鲁利梗着脖子反驳。
“是,援军约万余。”郭逸点头,“加起来堪堪一万四五千人。敢问鲁将军,用一万五千久战疲惫、且需分兵镇守新复之地、防范降卒的之师,劳师远征,攻打高句丽经营数百年、如今必是哀兵云集、誓死守卫的丸都城,有几分胜算?更别说如今正值一年最冷时节,天寒地冻,道路冰封,粮草转运极其艰难。一旦顿兵坚城之下,旬月不克,士气与补给必溃。届时,若辽东降卒再生变故,或宇文、段部等见利起意,我军将进退失据,危矣!”
鲁利张了张嘴,还想争辩,却一时找不到更有力的理由,脸涨得通红。慕容农适时抬手,止住了他。
慕容农起身,走到舆图前,与郭逸并肩而立,沉默地审视着辽东与高句丽的山川形势,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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