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内,馀岩刚在亲卫帮助下套上胸甲,西门和东门几乎同时传来的惊天动地的喊杀与警钟声,让他瞬间明白: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将军!西门遭袭,攻势甚猛!东门东门起火,杀声震天,疑似已被突破!”亲卫统领连滚爬爬冲进来,脸白如纸。
“慕容农他真的来了”馀岩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比窗外的风雪更冷。但他强行压住颤抖,嘶声下令:“传令宇文渊,放弃西门,立刻率部赶往东门,堵住缺口!把攻进城的人给我赶出去!勒勃部勒勃部原地待命,没有我的手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违令者,斩!”
“诺!”亲卫统领转身狂奔。
馀岩系紧头盔,抓起佩刀。他的手很稳,出奇地稳。当绝望超过某个阈值,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他扫视身边聚集起来的不到三百亲卫,这些都是馀氏族人或多年部曲,眼神虽然惶恐,却无人后退。
“馀氏的儿郎们,”馀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城外是想要我们命的燕贼,城内,或许也有想拿我们人头当投名状的豺狼。我们没退路了。”
他缓缓拔刀,刀光映着他冰冷决绝的脸。
“跟着我,杀出一条血路。要么冲出去,要么,死得像条汉子!”
“愿随将军死战!”三百亲卫举刀低吼。
然而,他们刚冲出府衙大门,迎面就撞上了席卷而来的燕军浪潮。为首者白马白袍,脸上溅着几点殷红,在火光照耀下犹如血泪,正是慕容农!
两股人马在府衙前不算宽阔的街道上轰然对撞!
没有阵型,只有最血腥野蛮的混战。刀剑砍入肉体的闷响、骨骼碎裂的咔嚓声、濒死的惨叫、野兽般的咆哮,瞬间充斥了这片空间。鲜血泼洒在雪地、墙壁、以及交战双方的脸上身上,热气腾腾,又被寒风迅速冷却。
馀岩的亲卫确实悍勇,结阵死战,但人数劣势太大,且燕军是得胜之师,气势如虹。他们像礁石,不断被汹涌的浪头拍打、侵蚀、剥落。
慕容农没有亲自参与混战,他在十余名铁卫的簇拥下,立于稍后方,冷静地观察着战场,偶尔下达简短的指令,调动小队人马侧击、分割。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状若疯虎的馀岩身上。
馀岩确实骁勇,连斩数名燕军士卒,甲胄上已多了几道创口,鲜血汩汩流出,却恍若未觉。直到斛律彦挺槊加入战团,重槊势大力沉,几合之后,抓住一个破绽,槊锋狠狠刺穿馀岩大腿,将他钉倒在地!
亲卫们惊呼着想抢回主将,被燕军死死拦住,最终死伤殆尽。
慕容农策马上前,马蹄踏过混合着血与泥的雪泞,停在馀岩身前数步。幻想姬 勉肺粤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败军之将。
风雪似乎小了些,火光映照下,两个男人沉默地对视。一个端坐马上,甲胄鲜明;一个倒地浴血,狼狈不堪。胜负已分,生死已定。
馀岩咳出一口血沫,竟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难听:“慕容农你赢了。赢得漂亮。”
他喘息着,目光扫过周围虎视眈眈的燕军,扫过远处仍在零星战斗的街巷。
“但你别得意太早你能赢,是因为我馀岩无能!是我驾驭不住勒勃,看不透宇文渊,稳不住军心!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换了我父亲在你绝无可能踏进令支半步!”
慕容农默默听着,脸上无喜无怒。待他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说得对。为将者,不能得军心,不能察隐患,便是取死之道。你父亲馀蔚将军,确是豪杰。可惜,你是你,他是他。”
馀岩瞳孔一缩,慕容农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最后强撑的癫狂,直抵内心最痛处。他想起父亲,想起那些未能领会的教诲,想起自己一步步将局面推向绝境无尽的悔恨与虚妄涌上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望着慕容农年轻却沉毅的脸,那上面没有胜利者的骄狂,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忽然间,他明白了自己和对方真正的差距在哪里。
“成王败寇有何可言。”馀岩闭上眼,嘶声道,“给个痛快。”
慕容农举刀。
刀光落下,干净利落。
馀岩的首级滚落雪中,双目圆睁,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鲜血瞬间浸红了一片白雪,冒出丝丝热气,旋即被不断飘落的雪花覆盖、冷却。
慕容农收刀入鞘,对斛律彦道:“持其首级,遍示全城。宣布:馀岩已死,降者不杀。顽抗者,株连队主。”
“诺!”
“还有,”慕容农补充,“找到勒勃、馀和。带他们来府衙。至于宇文渊”他目光投向仍在传来喊杀声的西面,“等他来见我。”
天色在厮杀声中渐渐泛起一层冰冷的鱼肚白,风雪彻底停了。
馀岩的首级被高高挑起,燕军士卒在逐渐控制的街道上反复呼喝。主将身死的消息,成了压垮守军抵抗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大批失去组织的士卒弃械投降,被分批看管。只有零星死忠分子仍在某些巷陌、营垒负隅顽抗,但已无法改变大局。
辰时初,慕容农已坐在原本属于馀岩的府衙正堂主位之上。他卸了甲,换上一身黑色窄袖锦袍,腰束玉带,洗去了脸上血污,除了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看上去与平日并无二致,仿佛刚刚结束的并非一场生死血战,而是一次寻常的晨起议事。
斛律彦、刘木、王睿、王懿等将领分立两侧,甲胄未卸,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和硝烟气味。
“伤亡清点如何?”慕容农问,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堂内却十分清晰。
斛律彦出列禀报:“初步统计,我军行军失踪四百三十九人,阵亡二百四十七人,重伤一百余,轻伤不下四百。歼敌约两千五百,俘获约六千。粮仓、武库已接管,正在清点。宇文渊率八百骑退守西营一角,营垒紧闭,未曾投降,也未曾再出击。勒勃、馀和二人已于营中解除武装,听候发落。”
慕容农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润的案几表面,思索片刻:“阵亡将士遗体妥善收殓,登记造册,与重伤者一同优先送回后方。抚恤按最高规格,由你亲自督办。”
“诺。”
“降卒呢?”
“已集中看管在东城大营,情绪尚算稳定,主要是饥饿和恐惧。”
“从缴获粮草中拨出一部分,熬粥,让他们吃顿热的。同时甄别,老弱伤病的,开春后发给口粮路费,遣散归农;精壮愿留的,打散编入各营辅兵队,由老兵带领。告诉所有人,我慕容农说话算话,既已投降,便是大燕子民,有功一样赏。”
众将心中微凛。寻常胜者,对降卒多是驱为苦力或充作炮灰,慕容农此举,虽是多费些粮草,却能最快稳定人心,甚至从中汲取兵员。这是放眼长远的做法。
这时,亲卫来报:“大将军,宇文渊单骑来到府衙外,请求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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