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青庐(1 / 1)

场地转移到了郡守府后院一片特意清理出的空地。这里没有张灯结彩的厅堂,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用厚重青色幔布搭建起来的硕大帐篷——青庐。

这是鲜卑人传统的婚庐,象征着草原的游牧血脉。

青庐前,早已燃起了巨大的篝火,松木在火焰中噼啪作响,升腾起的烟气带着原始松香。空气中弥漫着炙烤牛羊肉的焦香和马奶酒特有的、略带酸涩的浓烈气味,与先前汉家婚礼的庄重典雅、熏香袅娜截然不同,充满了力量、粗犷甚至野蛮的气息。

慕容农紧紧握着崔璇冰凉而微颤的手,走到青庐前。他的手粗糙而有力,掌心厚厚的茧子摩擦着她细腻的皮肤,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崔璇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团扇早已在之前的仪式中撤去,她终于能看清周遭,也被这原始、蛮荒的场面惊得浑身微微发抖,仿佛一只被猛虎利爪按住的羚羊。

几名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的鲜卑武士,牵来一头极其雄壮、毛色乌黑的高大公牛。公牛不安地喷着鼻息,蹄子刨着地面。

慕容农松开崔璇的手,接过心腹侍卫鲁利递过来的一柄镶金嵌宝的华丽短刀——刀鞘上宝石在火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踏步上前,左手猛地扳住公牛粗壮的犄角,右手短刀如同闪电般精准地刺入公牛的脖颈要害。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残酷到极致的美感。“噗——”热血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溅在慕容农的礼服下摆和手臂上,留下暗红的斑驳。公牛发出一声沉闷的哀鸣,轰然倒地,四肢还在微微抽搐。

“敬告天地鬼神,日月星辰!”慕容农举起沾满热血的短刀,声音洪亮如钟,先用鲜卑语高声祝祷,那古老苍凉的语言在夜空中回荡,随即又用字正腔圆的汉语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在场所有汉人心头的重锤:“慕容农今日娶崔氏女为妻,天地共鉴,生死与共,福祸同当!”

他将短刀上的血滴入两名武士捧着的硕大酒碗中,殷红的血液在浑浊的马奶酒中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然后,他自己先仰头,喉结滚动,大口喝下。

随即,他将那只还残留着体温和血腥气的酒碗,递到了崔璇面前。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马奶酒的酸涩气,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崔璇的嗅觉和胃部。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看着碗中那浑浊、猩红、仿佛还在微微晃动的液体,她几乎要立刻晕厥过去。这就是鲜卑人的盟誓吗?如此直白,如此野蛮,如此不容拒绝?用生命和鲜血来缔结盟约,与汉家温文尔雅的歃血为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求助般地看向慕容农,却只撞进他那双平静得近乎冷酷的深邃眼眸中。那目光里没有逼迫,没有威胁,甚至没有期待,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在等待她完成一个早已注定的程序。

崔璇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般颤抖。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那只陶碗。她屏住呼吸,将那令人作呕的液体凑到苍白的唇边,猛地仰头灌入。

腥咸、酸涩、辛辣无法形容的味道粗暴地冲刷着她的味蕾和喉咙,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慕容农看着她狼狈却倔强的模样,看着她苍白小脸上那双因剧烈咳嗽而泛出水光、却依旧努力维持镇定的眼睛,那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似是认可,又似是一丝极淡的欣赏。

盟誓完毕,慕容农再次拉起崔璇冰冷且依旧微微颤抖的手,在所有鲜卑武士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呼喝声中,转身,大步走进了那座象征着草原传统的青庐。

帐帘落下的瞬间,外面所有的喧嚣、火光、目光,仿佛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青庐之内,光线骤然暗淡下来,只剩下角落里几盏牛油灯摇曳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新鞣制毛皮的腥膻味、泥土的潮气,以及角落里香炉里散发出的、与外面马奶酒截然不同的、清雅的檀香。

两种气味交织,如同他们此刻的身份与处境。

地上铺着厚实温暖的狼皮、熊皮,踩上去悄无声息。中间设有一张矮几,上面摆放着合卺酒和一些鲜卑特色的奶糕、肉干。帐幔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布壁上,拉得忽长忽短,随着灯焰跳动而晃动,仿佛不安的灵魂。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寂静,如同有形的物质,弥漫在两人之间。崔璇紧张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中奔流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战鼓擂响。她会面对什么?一个被血腥仪式激发出兽性的、粗暴的武夫?

慕容农却没有立刻动作。他解下沾染了血迹的外袍,随意扔在一旁,露出里面更为贴身的深色劲装,勾勒出宽阔的肩背和结实的腰腹线条。

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目光掠过她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掠过她紧紧抿着、失去所有血色的唇瓣,最终落在她那双死死绞着衣袖、骨节发白的小手上。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在相对封闭安静的青庐内响起,比在外面时低沉沙哑了些,少了几分威严,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崔璇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她依言,缓缓抬起头,被迫迎上了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

崔璇愣住了,瞳孔下意识地微微放大。

她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的青面獠牙、凶神恶煞并没有出现。眼前的男子,身姿确实魁梧挺拔,充满了力量感,但面容却出乎意料的棱角分明,甚至堪称俊美。

深刻的五官,挺直如刀削的鼻梁,薄而线条清晰的嘴唇,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锐利而冷峭的英俊。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至少,在外表上。这个迟来的认知,像一缕微弱的光,照进了她被恐惧冰封的心湖,让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弛了那么一丝丝。

但戒备,依旧如同坚冰,层层包裹着她。

慕容农也在毫不避讳地打量她,卸去了团扇的遮掩,眼前的少女彻底露出了真容。灯火柔和了她脸上过于厚重的脂粉,显露出底下清丽绝伦的底色。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细腻如瓷,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因为残留的惊恐和强装的镇定,显得格外清澈明亮,如同受惊的小鹿,带着一种脆弱而易碎的美感。

这确实是他认知中,最符合汉人士族审美的、精致婉约的美,与鲜卑女子健康红润、明媚张扬的美,截然不同。

他拿起矮几上的合卺酒,那是用匏瓜剖成的两瓢,以红线相连。将其中一瓢递给崔璇。

“合卺之礼。”他言简意赅,声音平稳。

崔璇默默接过。冰凉的匏瓜外壳让她指尖微颤。按照礼仪,两人手臂相交,距离瞬间拉近。她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皮革、皂角、一丝血腥以及一种独特男性气息的味道,并不难闻,却充满了侵略性和掌控感,让她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清冽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微甜和一丝苦涩,远胜方才那碗令人作呕的血酒,让她翻腾的胃部稍微舒服了一些。

饮罢合卺酒,慕容农放下酒瓢,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顺势在铺着毛皮的矮榻上坐了下来,看着依旧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崔璇,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直白得近乎残忍的问题:

“怕我?”

崔璇浑身剧烈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否认,想说“不怕”,想说“夫君威仪,妾身敬仰”。但在那双目光注视下,所有精心准备的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轻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最终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嗯。”

承认害怕,似乎并没有立刻引来预想中的不悦或嘲弄。

慕容农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甚至随手拿起矮几上的一小块奶糕,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了几下,那动作带着一种猛兽进食般的从容与力量感。

咽下之后,他才淡淡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申绍、高泰二人,平日里是如何向你描述我的?杀人如麻?不通教化的蛮夷武夫?还是更不堪的言辞?”

崔璇心头猛地一紧,仿佛被看穿了最深的心思。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任何回答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我杀人无数,一个刘家坞堡,不值一提。”慕容农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依旧平淡,内容却血腥无比,“在你们看来,或许是残暴不仁。但,重典峻法,方能最快震慑人心,建立秩序。”

他的话冰冷、直接,没有丝毫道德上的粉饰。

但紧接着,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重新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你既入我门,便是我慕容农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要崔氏安分守己,恪守臣节,而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紧张的面容,“守好你身为正妻的本分,打理内务,诞育子嗣,我自会护你周全,保你崔氏一门富贵安稳。不会因外界风波,无故迁怒于你。”

这不是温情脉脉的誓言,更像是一种基于利益交换的、清晰而冷酷的承诺。明确了她的位置、她的价值,以及她能得到的“报酬”。

对于此刻身心皆处于巨大不安中的崔璇来说,这种直接了当、划清界限的承诺,某种程度上,却比任何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都更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扭曲的安心。

至少,她知道了自己的处境,知道了“安全”的边界在哪里。

“妾明白了。”她低声回应,声音依旧微颤,却多了一丝努力的平静。

慕容农不再多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坐。饿了一天,吃点东西。”

接下来的时间,完全出乎崔璇的预料。

慕容农并没有如她恐惧的那般,急不可耐地行使丈夫的权利。他只是简单地用了些食物,动作迅捷而有效率,显然是行军养成的习惯。

间或,他问了她几句关于读过哪些书、是否擅长女红之类的寻常问题,语气虽然算不上温柔体贴,却也并无刻意刁难之意。

他甚至在她几乎没动筷子,只是小口抿着清水时,将一碟看起来比较软糯、不那么油腻的奶糕,推到了她面前。

这个细微的、近乎本能的动作,与他之前杀牛盟誓的狠戾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夜,更深了。牛油灯的火苗跳动得越来越微弱,光影在帐壁上拉出更长、更扭曲的影子。

当最终的时刻不可避免地来临时,崔璇刚刚平复些许的心再次被无形的巨手攥紧,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起了母亲隐晦的叮嘱,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准备承受未知的、或许是粗暴野蛮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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