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初融,漳水河畔的柳树刚抽出嫩黄的芽苞,慕容农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蜿蜒的官道。他身披一件半旧的玄色大氅,内衬锁子甲,腰悬环首刀,身形挺拔如松。
斩杀石越后,慕容农需要思考下一步的计划,正在他踌躇之时,突然有人来报。
“三公子,城外有一支商队,为首的自称粟特人康虎,说是特来投效。”亲兵统领刘木快步登上城楼,躬身禀报。
慕容农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些时日,前来投效的人不少,大都只是杂胡渠帅,粟特人商贾还是第一个。
“带了多少人?”
“约莫三十骑,还有两三百民夫,满载货物,看车辙印,应是铠甲兵器之类。”
慕容农唇角微扬:“开侧门,迎他们去校场。”
校场设在列人西隅,积雪已被清扫一空,露出夯实的黄土。康虎站在场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这位粟特商人年过四十,深目高鼻,头戴卷檐胡帽,身披一件做工精细的锁子甲,腰间别着一柄镶满宝石的弯刀。
“骠骑大将军到!”
康虎闻声整了整衣冠,快步迎上前去,右手抚胸,深深一躬:“粟特小商康虎,拜见骠骑大将军。”
慕容农伸手虚扶:“不必多礼。远来是客,请起。”
康虎抬起头,目光诚恳:“将军大破石越之威,早已传遍河北之地。小人行商近三十年,从未见过如将军这般年少英雄。”
慕容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康先生远道而来,想必不只是为了说几句奉承话。”慕容农抬手示意亲兵搬来胡床,“坐。”
康虎躬身谢过,却只坐了半边胡床,腰背挺得笔直:“将军明鉴。小人此番前来,确实有事相求。”
校场四周的火把在暮色中噼啪作响,慕容农注意到康虎身后的马车——三十辆大车都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但车辙印极深,显然装载着重物。
“但说无妨。”慕容农语气平和,“无论是行商还是其他,只要慕容农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他这话说得诚恳,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如今他开始建立班底,正是用人之际,这康虎若是真心来投,正好做个表率。
康虎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还请将军过目。”
亲兵接过羊皮纸,呈给慕容农。展开一看,竟是五十套两当铠、一百百柄环首刀、三十根马槊,还有两百张强弓的清单。
饶是慕容农见多识广,也不禁动容,想不到,这个粟特人竟然有如此家底,这些东西,就是小一点的豪强,都拿不出来,张骧、刘大二人,能聚众千人,前来投靠,但他们二人,全部的身家,都拿不出这些甲胄兵器。
更为关键的是,这些都是极为稀罕的军用物资,康虎一介商贾,有钱货不假,但能拿出这些东西,可不是有钱就可以的。
“康先生这份礼,可不轻啊。”慕容农合上清单,目光如炬,“想要什么价钱?”
康虎连忙摆手:“将军误会了,这些不是买卖,是小人的投名状。”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这些年,小人行走于河北各地,见惯了乱世浮沉。如今苻秦已乱,群雄并起,这商路是越来越难走了。”
慕容农不动声色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胡床的扶手。他明白康虎的言外之意——乱世之中,商贾若无靠山,便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上月小人的商队在荥阳遇劫。”康虎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这世道,光有钱财,守不住啊。”
此刻,慕容农也注意到康虎手上的老茧,那不仅是握缰绳磨出来的,更是长年习武的痕迹。这个粟特商人,并不简单。
“我军中,正缺度支中郎将一职,先生若不嫌弃,替我管这钱粮军械如何?”慕容农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今晚的饭食。
康虎霍然起身,扑通跪地:“将军知遇之恩,康虎万死难报!”
慕容农伸手扶起他:“不必如此。我既然用你,便会信你。”他转头对亲兵吩咐,“去取印绶来。”
度支中郎将,始设于曹魏,隶属度支尚书,负责军队屯田事务管理,以及军粮调遣事务,居六品,二千石。燕国军政制度简单,整体上参考了晋朝的官职架构,但核心仍然是部落制的特点,核心军权掌控在宗室手中,其余官职并无多少实权。
不过,和其他人不同,慕容农非常清楚,打仗打的就是后勤,所以,他对度支体系非常重视。可惜,他麾下并没有这样的人才。
如今康虎来投,虽然只是商贾,但千金买马骨,正好树立一个榜样,而且,他也确实缺一个精通商事之人。
是夜,慕容农在府中设宴款待康虎。酒过三巡,康虎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将军可知,前些时日,河北之地,一匹蜀锦价值万钱?”康虎举着酒杯,眼中闪着商贾特有的精明,“若从江南贩来吴绫,利润还能翻倍。”
慕容农把玩着手中的玉杯:“可惜战乱不断,商路不通啊。不过,如今恐怕蜀锦、吴绫,都不如战马、甲胄和粮食了。”
“正是如此。”康虎放下酒杯,正色道,“天下已乱,若是贩卖粮食、甲胄,获利何止十倍。可是,如今这世道,若真有钱粮甲胄,恐怕非但不能获利,反而成为祸患。”
康虎这番话,似乎是感慨,但也说出了他前来投靠慕容农的根本原因。随后,他又继续说道。
“属下以为,如今河北战事将起,粮食甲胄必然短缺,但这些东西只会在各地坞堡主手中。将军仓促起兵,虽然战无不胜,但若是想要从这些坞堡主手中夺取钱粮,恐非易事。但是,若是与他们交易,哪怕双方暂时不是朋友,对方也未必会拒绝。故而欲稳河北,必通商路。商路一通,则钱粮不缺;钱粮不缺,则兵马强。”
这话说到了慕容农的心坎上,如今河北的大部分坞堡主仍然在观望,他若是想获取钱粮,恐怕不会易事。就算他兵强马壮,将这些坞堡一个个打下来,没个数年也不太可能。何况,他现在怎么可能去攻打这些坞堡。
如今康虎倒是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至于慕容农手中是否有交易的东西,那倒是不难,兵强马壮,自然就是最好的交易筹码,甚至甲胄兵器、官职等,都可以商量。
有康虎这个与各地坞堡主打过交道的商贾,他的想法无疑容易许多。
“好,好,好,卿之才能,必有用武之日。”慕容农亲自为康虎斟了一杯酒。
康虎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捧杯:“将军有荡平天下之能,下官必为将军鞠躬尽瘁。”
宴席散后,慕容农独自站在庭院中,夜空繁星点点。
“大将军觉得这康虎可信?”亲兵统领刘木不知何时来到身后。
慕容农没有回头:“可信不可信,都要用。如今我们缺的,正是这等精通商贾之事的人才。”
“可是粟特人向来重利轻义”
“正因为重利,才好驾驭。”慕容农转身,目光深邃,“只要我们给他的,比别人给的多,他自然会忠心办事。”
刘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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