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十点。
宿醉的后劲总是来得比想象中猛烈。
姜云曦揉着快要炸裂的脑袋，从安记小馆二楼的客房（她昨晚喝多了，直接霸占了陆安的床）走下来时，只觉得脚下像踩了棉花。
昨晚那场“露天烧烤局”实在太疯狂了。
平时那帮衣冠楚楚的高管们喝嗨了之后，简直是一群野兽。最后连她这个老板都被灌了好几杯深水炸弹。
“醒了？”
楼下，陆安正坐在桌边，手里极其熟练地擀着面皮。
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面粉香，还混合着一种独特的肉香——不是烤肉那种霸道的焦香，而是一种温润、醇厚、让人闻一下就觉得心里踏实的鲜香。
“好香……”
姜云曦吸了吸鼻子，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昨晚那帮饿狼把羊排和羊腿都造光了。”
陆安头也不抬，手里的擀面杖飞舞，一张张薄厚均匀的圆形面皮在他手下诞生：
“还好我手快，偷偷藏了一块最嫩的‘黄瓜条’（羊后腿内侧肉）。正好今天立冬，吃饺子。”
“饺子？”
姜云曦眼睛一亮，拉开椅子坐下，“我要吃！还是羊肉馅的？”
“【胡萝卜羊肉水饺】。”
陆安把包好的饺子一个个摆在盖帘上，动作行云流水：
“羊肉燥热，胡萝卜甘平。两者搭配，既能去膻，又能提鲜。再加之我特调的花椒水打馅……”
“咕咚。”
姜云曦咽了口口水，“别说了，快下锅。”
……
十分钟后。
两盘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饺子端上了桌。
每一个饺子都圆润饱满，透着面皮能隐约看到里面粉红色的肉馅。
姜云曦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蘸了点陆安特制的腊八醋，送入口中。
咬破面皮的瞬间。
一股滚烫的鲜汁直接喷涌而出！
“呼——好烫！好鲜！”
姜云曦被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
羊肉已经被剁成了细腻的肉泥，吸饱了花椒水，嫩滑得如同豆腐。胡萝卜的甜味完美地中和了羊肉的油腻，腊八醋的酸更是点睛之笔。
一口下去，从胃暖到心。
什么宿醉的头痛，什么工作的烦恼，都在这一口饺子里烟消云散。
“陆安，你这手艺……”
姜云曦一口气吃了五个，这才腾出嘴来感叹：
“不去京城开店真是可惜了。你要是去了，全聚德都得关门。”
“京城？”
陆安给自己剥了一瓣蒜（吃饺子不吃蒜，香味少一半），漫不经心地说道：
“太远，不去。而且那边风大，我不喜欢吃土。”
“对了。”
姜云曦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拍在桌子上：
“这是昨天那个装羊肉的箱子里夹着的。我看是雷总寄来的，怕弄丢了就先帮你收着了。”
信封是烫金的，看起来很是考究。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大字：
【致：陆安先生亲启】
陆安看都没看，继续吃饺子：“写的啥？念。”
姜云曦拆开信封，抽出里面那张硬质的请柬。
“兹定于腊月二十八，于京城‘钓鱼台国宾馆’，举办年度‘南北名厨交流会’……”
念到这里，姜云曦的声音有些颤斗：
“这可是国宴级别的交流会啊！据说只有全国最顶尖的五十位厨艺大师才有资格受邀！”
她继续往下念：
“吾友陆安，厨艺通神。老朽特以此函相邀，望君北上，与天下名厨切磋一二。若能赏光，老朽愿以家中珍藏之‘三十年陈酿赖茅’相赠。——雷万山敬上。”
读完，姜云曦猛地抬起头，满眼的小星星：
“陆安！这是机会啊！”
“钓鱼台！国宾馆！那是多少厨师一辈子的梦想！要是你去了，拿个奖回来，咱们安记小馆的招牌直接就镀金了！以后云安国际请客多有面子！”
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陆安站在领奖台上，手捧奖杯，而她在下面疯狂鼓掌的画面。
然而。
“不去。”
陆安咽下嘴里的饺子，连一秒钟的尤豫都没有，直接给出了答案。
“啊？”
姜云曦愣住了，“为什么？这可是雷总亲自邀请，还有三十年的赖茅……”
“我不缺酒。”
陆安指了指自己那杯普通的茶水，“也不缺名气。”
他放下筷子，看着姜云曦，眼神里透着一种让人看不懂的淡漠和慵懒：
“所谓的名厨交流会，说白了就是一群老头子互相吹捧，然后做一堆好看但不好吃的菜。”
“我有那个时间去京城吸雾霾，不如在家里多钓几条鱼，或者……”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姜云曦面前空了一半的盘子：
“或者给你包顿饺子。”
姜云曦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陆安。
这个男人，明明拥有着惊世骇俗的才华，却甘愿守在这个不到五十平米的小店里，守着这满屋的烟火气。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那是装逼。
但陆安说这话，她是真的信。
“可是……”姜云曦还是觉得有点可惜，“那是全国性的舞台啊。你就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你的菜有多好吃吗？”
“不想。”
陆安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站起身，收拾碗筷：
“现在的客人已经够多了，再多我就得累死了。”
“而且。”
他端着盘子走进厨房，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最好的食客已经坐在我对面了，我还需要去取悦别人吗？”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姜云曦坐在桌边，手里捏着那张烫金的请柬，脸颊象是被刚出锅的饺子烫过一样，红得发烫。
最好的食客。
这一句看似随意的话，比一百句“我爱你”还要动听。
她低下头，看着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个饺子，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笨蛋。”
她轻轻骂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张价值连城的请柬折好，收进包里。
虽然陆安不去。
但这封信，她要好好留着。
这是他对这个世界说“不”的底气，也是他对她说“是”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