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七点。
雨过天晴。
一缕阳光通过休息室那扇狭小的磨砂窗，斑驳地洒在折叠床上。
姜云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入目不是那盏熟悉的水晶吊灯，也不是几百平米的豪华卧室，而是一个逼仄狭窄、甚至堆着几个杂物纸箱的小空间。
空气中飘浮着灰尘，还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陈皮和米香的味道。
她愣了几秒，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随后，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暴雨，被逐出家门，蹲在路边的绝望，还有……那个骑着电动车如天神降临般的男人。
姜云曦猛地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
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陆安给她的那套灰色加绒卫衣，袖子长了一截，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
“醒了？”
门外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紧接着，“哗啦”一声，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陆安手里拿着一把还在滴水的香葱，倚在门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醒了就赶紧起来。我这儿不养睡懒觉的闲人。”
姜云曦下意识地摸了摸床头，想找手机。
手机就放在枕边，已经充满了电——显然是陆安昨晚帮她充的。
她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的瞬间，无数条通知像轰炸一样弹了出来。
【工商银行】：您的账户（尾号8888）已被冻结。
【招商银行】：您的信用卡已被止付。
【星辰资本人事部】：姜总，董事会刚刚下发了免职通知，并且封锁了您的办公权限……
【未接来电】：赵泽宇（12个）、父亲（5个）、以前的合作伙伴……
姜云曦的手指微微颤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些冰冷的文本真正摆在眼前时，那种“一无所有”的实感，还是象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曾经那些对她阿腴奉承的人，现在恐怕都在忙着和她撇清关系。
“看完了吗？”
陆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直接抽走了她的手机，扔到一边的桌子上。
“看完了就出来干活。”
“啊？”姜云曦茫然地抬头。
“啊什么啊？”
陆安随手柄一条深蓝色的围裙扔到她头上，盖住了她那张有些苍白的脸。
“既然说了要打工还债，那就得有个打工人的样子。”
“洗脸刷牙，只有五分钟。牙刷毛巾都在架子上，新的。”
“今天的早饭是【生滚牛肉粥】，缺个剥葱的，搞快点。”
说完，他转身回了厨房，留给姜云曦一个冷酷无情的背影。
……
五分钟后。
安记小馆的开放式厨房里，出现了一个极其违和的画面。
昔日那个在谈判桌上指点江山、签个字都价值几亿的姜云曦，此刻正穿着不合身的卫衣，系着围裙，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对着一篮子小香葱发愁。
“把根切了，外面的老皮剥掉，只要里面最嫩的那层。”
陆安一边切牛肉，一边象个严厉的工头一样指挥道，“动作麻利点，粥底已经开了，等你的葱花下锅呢。”
姜云曦笨拙地拿起一根葱。
她的手很漂亮，十指纤长，那是弹钢琴和签合同的手，从未沾过阳春水。
此刻剥起葱来，指甲不知所措，剥得坑坑洼洼。
“嘶……”
因为用力过猛，葱汁溅到了眼睛里。
辛辣感瞬间刺激泪腺。
眼泪夺眶而出。
姜云曦一边揉眼睛，一边还在笨拙地剥葱。
也许是被葱熏的，也许是心里的委屈和落差实在太大，眼泪一旦流出来，就有些止不住了。
“姜云曦。”
陆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姜云曦慌乱地擦了擦脸，“是被葱熏的……我没哭。”
一只手伸了过来，递给她一张纸巾。
陆安并没有嘲笑她，也没有象昨晚那样抱住她安慰。他只是蹲下身，拿过她手里那根剥得惨不忍睹的葱，示范了一下：
“剥葱要顺着纹理，轻轻一撕就下来了。你那是跟葱有仇，硬抠。”
他熟练地剥好一根，扔进篮子里。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陆安没有看她，继续剥着手里的葱，语气平淡得象是在聊今天的天气：
“但是姜云曦，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眼泪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变成钱。”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去把那些欺负你的人踩在脚下。”
“懂了吗？”
姜云曦怔怔地看着他。
陆安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淅。
他没有把她当成那个需要呵护的大小姐，而是把她当成了一个需要站起来的战友。
这种“不把她当废人”的态度，反而让姜云曦心里那种自怨自艾的情绪消散了不少。
“……懂了。”
姜云曦吸了吸鼻子，接过纸巾狠狠擤了一下，然后重新拿起一根葱。
“不就是剥葱吗。”
她咬着牙，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倔强，“我连几个亿的项目都能谈下来，还能搞不定这一根葱？”
……
十分钟后。
一锅滚烫的、香气扑鼻的生滚牛肉粥出锅了。
粥底是用昨晚剩下的鸡汤熬的，米粒已经完全煮化，粘稠如脂。新鲜的黄牛肉切成薄片，在滚粥里烫至变色，依然保持着粉嫩的口感。
最后，撒上一把姜云曦亲手剥的（虽然有点长短不一）葱花，淋上一点香油。
“吃吧。”
陆安盛了一大碗递给她，“员工餐，免费的。”
姜云曦接过碗。
她用勺子搅动了一下，牛肉的鲜香混合着葱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烫。
鲜。
滑。
牛肉嫩得不可思议，粥底绵密醇厚。这一口下去，仿佛把整个清晨的阳光都吞进了肚子里。
原本因为焦虑而紧缩的胃，在这一刻彻底舒展开来。
姜云曦大口大口地吃着。
她从未觉得一碗粥能这么好吃，甚至比那些所谓的山珍海味都要美味。
因为这是她靠劳动换来的。
也是在这个一无所有的早晨，支撑她活下去的第一口能量。
“陆安。”
姜云曦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
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昨晚那个无助的落汤鸡，也不再是刚才那个迷茫的弃子。那一抹属于姜云曦的、凌厉而自信的光芒，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底。
“这碗粥，算我欠你的。”
她看着陆安，一字一顿地说道：
“还有昨晚的姜汤、住宿费、车费。”
“我会连本带利，全部赚回来。”
陆安正靠在吧台上喝茶，听到这话，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行啊。”
他指了指水槽里的一堆碗筷：
“既然要赚回来，那就从洗碗开始吧。”
“洗干净点，姜大洗碗工。”
姜云曦站起身，挽起袖子，大步走向水槽。
“洗就洗。”
她拿起洗碗布，背挺得笔直：
“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姜云曦干不好的工作。”
哪怕是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