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距离那个达成口头协议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一周。
在这一周里,幸福里小区b栋二楼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每当夜幕降临,202室的那位高冷女总裁,就会准时卸下满身的铠甲,提着各式各样昂贵的食材,敲响对门201室的房门。
这种行为,已经从一种为了生存的被迫营业,变成了一种让姜云曦隐隐期待的“生物钟”。
……
周五,晚上六点半。
天空飘着细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姜云曦今天回来得比平时都要早。
她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恒温保鲜箱——那是她答应陆安的“大黄鱼”。
托了几个在东海做水产生意的朋友,才搞到这一条刚上岸不久、重达两斤的野生大黄鱼。
“咚、咚、咚。”
敲门声已经不再象第一次那样拘谨,而是带着一种熟稔的节奏。
门开了。
陆安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显然正在忙活。
“来了?”
他看了一眼姜云曦,侧过身让开路,那态度自然得就象是招呼刚下班回家的室友,“挺准时啊,我水刚烧上。”
“恩,今天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了。”
姜云曦走进屋。
如果说一周前,她还象个随时准备逃跑的刺猬,只敢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
那么现在,她的活动半径已经不知不觉地扩大了。
她熟练地换上那双陆安特意给她准备的、粉红色的备用拖鞋,把保鲜箱放在流理台上,然后自然地走到了客厅的布艺沙发上坐下。
一直趴在沙发上的橘猫“大黄”,懒洋洋地蹭了蹭她的手背。
姜云曦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挠了挠大黄的下巴。
一人,一猫,一厨房。
电视里放着不知名的综艺节目,厨房里传来切菜的笃笃声。
这种充满了市井气息的画面,若是让星辰资本的那些员工看到,恐怕会惊掉下巴。
“这鱼不错。”
厨房里传来陆安的赞叹声,“金鳞赤尾,肉质紧实。姜总,看来你买菜的水平见长啊。”
“那是自然。”
姜云曦心情不错,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傲娇,“我说过,只要你做,食材管够。”
陆安的声音伴随着洗菜的水声传来:“行,今晚就做雪菜黄鱼面。这天儿下雨,喝点热汤最舒服。”
姜云曦靠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的动静。
按照往常的流程,她这时候应该拿出手机处理几封邮件,或者看会儿书,等着开饭。
但今天,或许是回来得太早,或许是那个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看起来太辛苦,姜云曦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好意思。
这一周来,她只负责买和吃,连碗都是陆安看她洗得太慢抢过去洗的。
这也太象个……只会吃白食的废人了。
“那个……”
姜云曦站起身,尤豫着走到厨房门口,挽起了真丝衬衫的袖子,露出两截皓白的手腕。
“陆安,需不需要我帮忙?”
陆安正在片鱼片,头也没回:“你会干嘛?”
“我会……”
姜云曦卡壳了。
她环视了一圈厨房,目光落在水槽边的一篮子青菜上,“我可以洗菜。还有择菜。”
这应该是最简单的工作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陆安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怀疑:“你确定?”
“不要小看我的学习能力。”姜云曦对于被质疑感到不满,“我在公司可是以效率着称的。”
“行吧。”陆安努了努嘴,“那是小白菜,把烂叶子摘了,根切了,洗干净就行。”
“没问题。”
姜云曦自信满满地接过了任务。
五分钟后。
陆安刚把鱼骨煎至金黄,倒入开水熬汤。
他转过身,准备拿青菜下锅。
然而,当他看到姜云曦面前的“成果”时,整个人僵住了。
“姜总……”
陆安指着垃圾桶,嘴角抽搐,“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垃圾桶里全是嫩绿的菜叶子,而盆里留下的全是光秃秃的菜帮子吗?”
姜云曦手里正拿着一根被扒得只剩茎的小白菜,一脸无辜且认真:
“那些叶子上不是有虫眼吗?而且软塌塌的,看起来不新鲜。这些茎才是最脆嫩的部分吧?”
她在挑选合同条款时也是这样的逻辑——去芜存菁,只留干货。
陆安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血压有点高。
“那是小白菜,不是甘蔗!”
陆安捂着额头,无奈至极,“那些叶子才是精华!你这一把下去,五斤菜能让你择出二两来!”
“啊?”
姜云曦愣住了。
她看着手里光秃秃的菜梗,又看了看垃圾桶里翠绿的叶子,原本自信满满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那种在商场上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尴尬,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以为……”
她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却发现任何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
“行了行了,姜总,算我求你了。”
陆安走过去,哭笑不得地把她手里的菜夺下来,“您是做大事的人,这种粗活不适合您。您还是出去坐着等吃吧,别在我这搞破坏了。”
“我……”
姜云曦还想挣扎一下,但看着陆安那一脸“你是恐怖分子”的表情,只能灰溜溜地缩回了手。
“对不起。”
她低着头,声音小得象蚊子哼哼,耳朵尖红得几乎要滴血。
这还是陆安第一次见到这个高冷女总裁露出如此窘迫的小女儿情态。
平日里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碎裂,露出里面那个笨拙、甚至有点可爱的灵魂。
两人的距离很近。
近到陆安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冷香,能看到她低垂的长睫毛在微微颤斗。
厨房里的空气似乎突然变得有些粘稠。
陆安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
“没事,术业有专攻。”
陆安转过身,语气恢复了慵懒,“下次这种事别插手了。你就负责赚钱买菜,我负责做饭。分工明确,社会才能进步。”
“……哦。”
姜云曦乖乖地应了一声,象是个做错事被家长训斥的小学生,贴着墙根溜出了厨房。
重新坐回沙发上,姜云曦捂着发烫的脸颊,心跳快得厉害。
太丢人了。
堂堂星辰资本创始人,竟然连个菜都不会择。
但奇怪的是,虽然尴尬,但她心里却并没有感到难过。反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踏实感。
那种在厨房里被嫌弃、被“赶”出来的感觉,竟然让她觉得有些温馨。
就象是……
姜云曦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
……
十分钟后。
一锅奶白色的【雪菜黄鱼面】端上了桌。
煎得两面金黄的鱼骨熬出的高汤,配上雪菜的鲜咸,鱼片嫩滑如豆腐,面条劲道爽滑。
【制作完成:特级雪菜黄鱼面(s级)】
【触发特殊词条:暖心驱寒(lv3)】
【词条效果:驱散体内的湿气与寒意,让温暖直达心底。】
“吃饭。”
陆安把一大碗面放在姜云曦面前,还在上面特意多铺了几块最好的鱼腹肉。
“这是对你刚才那番去芜存菁操作的安慰奖。”陆安调侃道。
姜云曦脸又红了一下。
她拿起筷子,夹起鱼肉送入口中。
鲜。
极致的鲜。
那股热烫的鲜汤顺着喉咙滑下去,刚才因为淋雨而沾染的一丝寒气瞬间被驱散。
姜云曦低头吃着面,蒸汽熏得她的眼镜起了一层白雾。
她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抬头看向对面的陆安。
陆安正低头大口吸溜着面条,毫无形象可言,却显得格外真实。
这一刻,姜云曦突然觉得,自己那个冰冷空旷的豪宅,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它正在一点点蚕食她的边界,瓦解她的防线。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把他当成一个单纯的厨师或者邻居了呢?
“陆安。”
姜云曦突然开口。
“恩?”陆安含糊不清地应着。
“这周六……我是说后天,你有空吗?”
姜云曦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假装随意地问道,“公司发了两张话剧票,我不喜欢那个剧目,扔了怪可惜的。你要不要……一起去?”
这是她第一次,发出了吃饭以外的邀请。
也是她试图将两人的关系,从餐桌延伸到生活的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
陆安抬起头,看着那个明明很紧张却还要强装镇定的女人。
窗外雨声潺潺,屋内灯火可亲。
他咽下口中的面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什么话剧?如果是太文艺的我可看不下去。”
姜云曦的眼睛瞬间亮了。
“喜剧。”
“那行。”陆安点点头,“偶尔看看也可以。”
姜云曦低下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碗里的面,似乎更香了。
——
周六,傍晚六点。
1602室的衣帽间里,姜云曦正面临着一场比b轮融资还要严峻的考验。
地上已经堆满了被淘汰的衣服。
“这件不行,太正式,像去谈判。” “这件也不行,露背太多,话剧院空调冷。” “这件……”
姜云曦拿着一件香奈儿的高定粗花呢外套,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放下了。
这周二吃雪菜黄鱼面的时候,她一时冲动邀请陆安去看话剧。原本只是为了那两张不浪费的赠票,可真到了这一天,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地紧张。
这算约会吗?
“不算。”姜云曦在心里自我催眠,“这只是邻居之间的礼尚往来。为了感谢他这周的投喂。”
经过长达一小时的纠结,她最终选定了一件剪裁简约的米白色羊绒针织长裙,搭配一件驼色大衣,脚上换掉了恨天高,穿了一双平底的小羊皮短靴。
看起来温婉知性,又不失从容。
“完美。”
姜云曦对着镜子补了一下口红,满意地点了点头。
……
楼下,单元门口。
陆安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他穿得就随意多了:一件连帽的灰色卫衣,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干净的帆布鞋。整个人透着一股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般的清爽感。
“抱歉,久等了。”
身后传来高跟鞋(其实是短靴)落地的声音。
陆安回头,看到精心打扮过的姜云曦,眼前亮了一下。
“豁。”
陆安吹了个口哨,“姜总今天这身,微服私访啊?”
姜云曦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头发:“不是说看喜剧吗?穿得轻松点。”
“挺好,比平时那身黑西装顺眼多了。”
陆安笑了笑,看了一眼停在路边那辆闪着双闪的迈巴赫,以及站在车旁随时准备开门的司机。
“不过,姜总,咱们是去看话剧,不是去视察工作。”
陆安指了指那辆豪车,“周六晚上的江海市中心,堵车能堵到你怀疑人生。坐这玩意儿去,估计等到地儿了,谢幕都结束了。”
姜云曦愣了一下:“那怎么去?”
“那个。”
陆安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铁站标志,“绿色出行,低碳环保。而且绝对准时。”
姜云曦看着那个蓝色logo,陷入了沉思。
地铁。
这个词对她来说,就象是另一个维度的产物。她上一次坐公共交通,大概还要追朔到在国外留学的时候。
“怎么?姜总没坐过?”陆安挑眉,“怕挤?”
“谁说我没坐过。”
姜云曦被激起了胜负欲,她挥手示意司机把车开走,“坐就坐。”
……
十分钟后。
姜云曦后悔了。
她低估了周六晚上江海市地铁的人流量。尤其是前往市中心大剧院的那条线,车厢里简直象是沙丁鱼罐头。
“借过,借过……”
随着人流涌入车厢,姜云曦被挤得东倒西歪。她那昂贵的羊绒大衣被蹭了好几下,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味道,让她本能地想要屏住呼吸。
就在她即将被一个背着大书包的大哥挤到角落里时。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住了她头顶的扶手。
紧接着,一个温暖的胸膛挡在了她面前。
陆安用手臂在她面前撑起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区,将周围那些拥挤的人潮硬生生地隔绝在外。
“站稳了。”
陆安低头看着她,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笑意,“早跟你说了人多,非要逞强。”
两人的距离极近。
近到姜云曦能清楚地看到陆安卫衣上的抽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淡淡的皂角香气。
在这个嘈杂、拥挤、充满汗味的车厢里,陆安怀里的这方寸之地,竟然成了一个干净、温暖的安全岛。
姜云曦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背靠着车厢壁,抬头看着陆安近在咫尺的下巴,脸颊微微发烫。
“谢……谢谢。”
她小声说道,声音被淹没在地铁运行的轰鸣声中。
陆安没有说话,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帮她挡住了一个想要挤过来的路人。
……
江海大剧院。
今晚是一场开心麻花的爆笑喜剧。
姜云曦坐在席位上,身姿依旧挺拔端正,象是在听财报分析。
但随着剧情的推进,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大。
台上的演员极尽搞怪之能事,包袱一个接一个地抖出来。
一开始,姜云曦还在努力维持着表情管理,只是礼貌性地勾勾嘴角。
但当演到男主角为了躲债,不得不穿上女装跳钢管舞的那一幕时,旁边的陆安突然没心没肺地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这腿毛绝了!”
这笑声象是某种开关。
“噗……”
姜云曦终于忍不住了。
她破防了。
“哈哈哈哈……”
平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的女总裁,此刻捂着嘴,笑得肩膀直颤,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忘记了融资的压力,忘记了家族的逼迫,忘记了所有的端庄和体面。
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被逗乐的普通观众。
陆安转过头,看着身边笑得花枝乱颤的姜云曦。舞台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那双总是盛满冰霜的桃花眼,此刻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原来你会笑啊。”陆安小声嘀咕了一句。
姜云曦没听清,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转头看向陆安,眼里亮晶晶的:“陆安,这个太好笑了!”
那副生动鲜活的模样,比任何时候都要动人。
……
散场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剧院。初秋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剧场里的燥热。
“饿了吗?”
陆安突然问道。
姜云曦摸了摸肚子。笑也是个体力活,她确实有点饿了。
“附近有家不错的日料……”她刚想提议。
“得了吧。”陆安打断她,“刚笑出了一身汗,吃什么生冷的。跟我来。”
十分钟后。
姜云曦站在一家便利店门口的关东煮摊位前,手里捧着一个纸杯。
杯子里装着两串箩卜,一串魔芋丝,还有两个鱼丸,热腾腾的汤汁冒着白气。
“这……”
姜云曦看着手里这杯总价不到二十块钱的食物,有些迟疑,“这能吃吗?”
“怎么不能吃?”
陆安已经咬掉了一半箩卜,含糊不清地说道,“这家店的汤底是用昆布和柴鱼熬的,箩卜煮透了,吸饱了汤汁,甜着呢。尝尝?”
姜云曦尤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箩卜。
软糯,多汁。
箩卜本身的清甜混合着鲜美的汤底,在口腔中化开。虽然比不上陆安做的那些s级料理,但在这样微凉的深夜路边,这一口热乎乎的食物,却有着一种别样的治愈感。
“好吃。”
姜云曦眼睛一亮,又咬了一大口。
两人就这样并肩站在路灯下,看着过往的车辆,一人捧着一杯关东煮。
没有红酒,没有牛排,没有优雅的餐桌礼仪。
但姜云曦却觉得,这是她这几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周末。
“陆安。”
姜云曦喝了一口热汤,侧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灯光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格外柔和。
“谢谢你带我坐地铁,带我吃……这个。”她举了举手里的纸杯。
“不客气。”
陆安吃完了最后一口鱼丸,随手柄纸杯扔进垃圾桶,“主要是我也饿了。”
他拍了拍手,转头看向姜云曦,笑容璨烂:
“走吧,回家。明天还得去早市抢排骨呢。”
“恩,回家。”
姜云曦点了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地上的两道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
这一晚,她没有失眠。
哪怕没有吃陆安做的饭,她依然睡得无比安稳。
因为梦里,全是箩卜的清甜,和那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