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愣住了。
脚底下的步子硬生生刹住。
“预预约?”
这词儿对他来说还是太新鲜了点。
九叔那张方正的脸上,肉眼可见地闪过慌乱,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烟袋锅子,想找点东西抓抓。
喝个茶还要预约?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那服务生见状,笑容里的那股子轻视味儿就更浓了。
“没预约啊?那对不住了,今儿个咱们这儿客满,几位改天请早吧。”
这就是明摆着赶人了。
九叔老脸一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原地跟根木桩子似的。
文才在旁边傻眼了,拽了拽九叔的袖子。
“师父,咋办?咱是不是进不去了?”
这一问,更是火上浇油。
九叔瞪了文才一眼,正要发作。
一只手搭在了那服务生的肩膀上。
楚宸越过九叔,站到了最前面。
他也没说话,只是随手理了理袖口,动作慢条斯理。
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稳劲儿,愣是把那服务生给镇住了。
“任发,任老爷定的位子。”
楚宸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说今晚吃啥一样随意。
“还需要预约吗?”
那服务生一听“任老爷”三个字,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了一下。
在这任家镇,任发那就是土皇帝。
谁敢拦他的客人?
服务生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腰杆子瞬间弯了下去,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
“哎哟,原来是任老爷的贵客!您瞧我这眼力见儿,该打,该打!”
“几位楼上请!任老爷在二楼雅座候着呢!”
九叔松了口气,腰杆子重新挺直了。晓税s 首发
他瞥了楚宸一眼,心里头那叫一个舒坦。
关键时刻,还是楚宸靠得住。
不像那个只会拆台的文才。
文才见状,立马来了精神。
他挺起胸脯,学着戏文里的样子,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还不快前面带路!”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小人得志。
服务生也不敢回嘴,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
上了二楼,环境确实不一样。
留声机里放著咿咿呀呀的洋曲儿,空气里飘着股子咖啡豆的焦香味。
靠窗的位置,坐着个身穿暗红色唐装的中年胖子。
手里夹着根雪茄,正吞云吐雾。
正是任家镇首富,任发。
“九叔!好久不见啊!”
任发看见九叔,也没起身,只是笑着招了招手,那股子有钱人的傲慢劲儿拿捏得死死的。
“任老爷。”
九叔也不介意,拱了拱手,在对面坐下。
楚宸和文才一左一右站在九叔身后。
“听说令爱从省城回来了?”
九叔寒暄了一句。
任发弹了弹烟灰,脸上的肥肉抖了两下,满是得意。
“是啊,刚回来没几天,这不,去买胭脂水粉了,一会儿就过来。”
“婷婷这孩子,在省城学了些洋规矩,非要教我喝这苦不拉几的洋茶。”
任发虽然嘴上抱怨,但那语气里的炫耀藏都藏不住。
文才站在后面,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山叶屋 耕辛醉全
他偷偷捅了捅楚宸的腰眼,把嘴凑到楚宸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师兄,你看那任老爷长得,跟个发面馒头似的。”
“他闺女能好看到哪去?肯定随爹,一脸麻子。”
楚宸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正说着呢,楼梯口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木板的脆响。
哒、哒、哒。
很有节奏。
整个餐厅仿佛都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粉色洋装的少女走了上来。
那裙摆蓬松得像朵盛开的牡丹花,腰身却收得极细。
头上戴着顶精致的小礼帽,帽檐下压着卷曲的长发。
皮肤白得晃眼,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大眼睛水灵灵的,透著股子机灵劲儿。
最要命的是那张脸,五官精致得挑不出半点毛病。
跟任发那张大饼脸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就是任婷婷。
文才整个人都僵住了。
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哈喇子顺着嘴角就往下淌,拉出一条晶莹的长丝。
刚才那股子不屑劲儿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
楚宸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嫌弃地看了眼文才那副猪哥样。
“把嘴闭上,丢人。”
他在文才后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文才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吸溜了一下口水,手忙脚乱地擦嘴。
“爹地。”
任婷婷走到桌边,声音脆生生的,好听极了。
这一声爹地,叫得文才骨头都酥了半边。
任发笑得见牙不见眼,指著九叔介绍道。
“婷婷啊,快叫九叔。”
任婷婷大方地看向九叔,微微欠身。
“九叔好。”
这礼仪,这气度,确实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九叔也被惊艳了一把,忍不住感叹。
“哎呀,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任婷婷的视线扫过九叔身后。
看到文才那副痴呆样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显然是有点被恶心到了。
但当她看到旁边的楚宸时,愣了一下。
楚宸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虽然穿着破旧的道袍,但那股子出尘的气质,跟周围人格格不入。
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如水,没有半分轻浮。
任婷婷礼貌地对着楚宸点了点头。
楚宸也微微颔首回礼,不卑不亢。
人到齐了,任发打了个响指。
那服务生立马颠颠儿地跑了过来。
“任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问问这几位道长喝点什么。”
服务生把一本全是洋文的菜单递了过来,脸上那股子优越感又冒出来了。
“几位,想喝点什么?”
九叔接过那菜单,翻来覆去地看。
上面的鬼画符他一个也不认识,只觉得头晕眼花。
“这这画的都是些什么鬼画符?”
文才凑过去看了一眼,更是抓瞎,他干脆地问:“有没有豆浆油条?”
服务生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任发也觉得有点丢面子,咳嗽了一声。
九叔的老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三杯意式拿铁,谢谢。”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尴尬。
是楚宸。
“好的先生,马上就来。”
服务生收起菜单,恭敬地退下了。
这一下,没人再敢小瞧这几个穿道袍的了。
任婷婷对楚宸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咖啡上来后,任发呷了一口,便进入了正题。
“九叔,这次请你来,是想请你帮我起棺迁葬。”
他吐出一口烟圈,面色凝重了些。
“二十年前,我请了一位风水先生给我爹看墓穴,他说那个穴是好穴,叫蜻蜓点水穴,能荫泽后人。”
“但他也叮嘱,二十年后,一定要起棺迁葬,否则家道中落,后人有灾。”
“所以想请九叔你挑个好日子,把这事儿给办了。”
九叔沉吟著,正要开口。
旁边的文才却突然插了一嘴。
“那肯定是骗人的!”
“哪有这么好的穴还要迁的?那风水先生就是想二十年后多赚一笔钱!”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瞬间冷了。
任发的脸沉了下来。
任婷婷更是直接反驳,她受过新式教育,本就不信这些。
“这位道长,风水之说本就子虚乌有,充满了封建迷信的色彩。”
“你又凭什么说那位先生是骗子?难道就因为他动了你的奶酪?”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得文才哑口无言。
九叔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这还没开始办事呢,就先被人家主家给怼了。
文才不服气,梗著脖子还想争辩。
“闭嘴。”
楚宸的声音让整个二楼都安静了一瞬。
文才被这一声喝得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