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男声,带着几分疑惑。
“倾城?顾家那丫头?你怎么想起给我这个老头子打电话了?你爷爷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咱们可是有些年头没联系了。”
顾倾城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但她的声音却努力保持着平稳:“刘伯伯,您身体还好吧?我一直想去拜访您,就是怕打扰您清修。”
“得了得了,别跟我来这套虚的。”电话那头的刘伯伯似乎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爽朗,“你这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到底什么事?是不是又收了什么稀罕玩意儿,自己拿不准,想让我给你掌掌眼?”
顾倾城深吸一口气,车里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刘伯伯,我手里是有一件东西。不是拿不准,是是破损得太厉害了。我想请您看一眼,不,是想请您出手,救它一命。”
“哦?”刘伯伯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兴趣,“能让你这丫头说出‘救命’两个字的,想来不是凡品。说来听听,什么东西?哪个朝代的?字画还是器物?”
顾倾城看了一眼梁楚河,梁楚河冲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那眼神里的笃定,给了她无穷的信心。
“是一幅画。”顾倾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楚河我的朋友,他判断,是北宋的绢本。画的是山水。”
“北宋绢本?”刘伯伯的声音明显严肃了起来,“小丫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北宋的东西,多一件都是国之大幸。破损到什么程度?”
“非常严重。”顾倾城斟酌着用词,“水浸、霉变、画芯断裂、多处粘连几乎,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这次的沉默,让车里的气氛变得格外紧张。顾晓晓紧张地咬着嘴唇,大气都不敢出。苗飞飞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仿佛那里面不是手枪,而是一颗能让她镇定下来的定心丸。
梁楚河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他知道,这通电话,将决定这件国宝的命运。这位刘伯伯,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胡闹!”
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吓了所有人一跳。
“简直是胡闹!破成这个样子,基本就是一堆废料了!修复的风险有多大你知道吗?十之八九,会在修复台上变成一堆粉末!你让我去碰这种东西?我这辈子积攒下来的名声,是让你这么糟蹋的吗?不看!没得看!”
刘伯伯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拒绝。
顾倾城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预想过对方会拒绝,但没想到会如此激烈。
“刘伯伯!”她急忙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您先别急着拒绝!这幅画它不一样!它真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是一幅破画吗?我告诉你,丫头,我这辈子修复过的宋画,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什么样的疑难杂症我没见过?你别以为拿个名字就能吓住我!”
顾倾城咬了咬牙,她知道,必须得下猛药了。
她看了一眼梁楚河,用眼神询问。梁楚河毫不犹豫,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说出了那两个字。
“刘伯伯。”顾倾城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颤音,“楚河说,这幅画可能是郭熙的。
“什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猛地拔高,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你说谁?郭熙?!”
“是。”
“不可能!”刘伯伯想也不想就直接否定,“绝对不可能!郭熙存世真迹,只有台北故宫那一件《早春图》!哪来的第二件?你们这些年轻人,道听途说,拿着鸡毛当令箭!简直是笑话!”
“不是真迹。”顾倾城立刻解释道,“我们怀疑,是《早春图》的北宋宫廷摹本。”
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在电话那头炸响。
这一次,电话那头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里安静得可怕。梁楚河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那位修复界的泰斗,此刻内心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天人交战。
史料有载,却失传近千年的东西。
一个修复师毕生所求的巅峰挑战。
这其中的诱惑,没有任何一个真正热爱这行的人能够抵挡。
终于,在长达一分钟的死寂之后,电话里传来了一个苍老而沙哑,带着极度压抑的激动和疲惫的声音。
“地址。”
顾倾城瞬间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就在您工作室附近,我们马上过去!”
“不。”刘伯伯打断了她,“你们别动。把你们现在的位置告诉我,我过去找你们。”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种东西,多在外面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风险。从现在开始,它由我接管了。”
!顾倾城愣住了。她没想到,对方的态度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甚至主动要过来。这足以说明,‘郭熙’和‘早春图摹本’这几个字,对这位老先生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她立刻报出了自己停车的位置。
“在车里等着,哪也别去!”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车内,四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的天我的天”顾晓晓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着气,“吓死我了!刚才那个老爷爷好凶啊!我还以为彻底没戏了呢!”
苗飞飞也松开了按在腰间的手,眉头却锁得更紧了:“他要过来?这安全吗?这件东西的价值”
“他比我们更懂这东西的价值。”顾倾城轻声说道,眼神里闪烁着光芒,“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比我们更紧张。由他亲自过来接手,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她转头看向梁楚河,眼神复杂。
有佩服,有好奇,有震撼,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楚河,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就凭摸了一下?”
这个问题,也是顾晓晓和苗飞飞心中最大的疑问。
梁楚河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他总不能说自己开了挂,有个叫“黄金手”的系统吧?
他挠了挠头,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半真半假地说道:“这个怎么说呢,算是一种直觉吧。我们这行,有时候就靠这个。摸到那张绢的时候,手感不对。北宋宫廷用的绢,叫‘院绢’,织法很特殊,有一种独特的韧性和质感。还有那股墨味,虽然混着霉味,但仔细闻,能闻到一种老墨特有的、淡淡的松烟香再加上马老三说的那些来历,什么王府旧藏,祖上传承,串联起来,就大胆猜了一下。”
他这番话说得玄之又玄,听得顾晓晓和苗飞飞一愣一愣的。
“手感?味道?这么神?”顾晓晓一脸不信。
“这有什么神的。”梁楚河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瞎掰,“顶级的厨子,尝一口汤就知道火候和用料。顶级的调香师,闻一下就知道香水的前中后调。我们干古玩的,摸一摸,闻一闻,感觉一下‘气场’,不是很正常吗?”
他把这归结为一种顶级的专业素养,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盘感”。
顾晓晓将信将疑,但顾倾城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出身世家,听爷爷讲过不少老一辈鉴宝大师的传奇故事,确实有些人,凭着异于常人的感知,能做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或许,梁楚河就是这种天赋异禀的奇才?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解释,比任何其他解释都更合理。
就在几人说话间,一辆看起来半旧的黑色“伏尔加”轿车,不紧不慢地从远处驶来,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他们的车旁。
车门打开,一个身形清瘦,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脚上一双黑布鞋,脸上戴着一副老花镜,眼神却锐利得像鹰。
他下车后,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顾倾城的车,然后径直走了过来,敲了敲车窗。
顾倾城连忙降下车窗。
“刘伯伯。”
“东西呢?”
刘伯伯没有一句废话,目光直接越过顾倾城,投向了后座梁楚河怀里的那个灰色布包。
那眼神,像是要把布包烧出两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