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底部，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方岩不知自己调息了多久，当意识从《山岳氤氲诀》的深沉运转中缓缓浮起时，首先感到的并非充盈的力量，而是一种复杂的虚弱与异常的“清醒”。
他睁开眼，淡金色的眸光照亮了幽暗的坑底一角。没有急于起身，而是先以内视之法，仔细检视自身状态。
丹田气海之中，原本如涓涓细流、略带活泼金芒的元气，此刻显得格外“稀薄”且“沉滞”。先前为安置老刀母亲残念而深度消耗，紧接着又强行“拆解”“南波号”、承受恶念珠的幻境与邪气冲击，最后他还被动激发了黄铜月牙那玄奥莫测的空间切割这一系列高强度的、涉及灵魂层面与精微元气操控的举动，几乎榨干了他这具其实非常普通的身躯。
观气之法的“灵敏度”明显下降了。以往心念一动，便能清晰感知周身数丈内能量流动的细微变化，如今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什么都朦朦胧胧，需要耗费更多心神去聚焦。元气恢复的速度也远不如第一次修炼《山岳氤氲诀》时那般显着，仿佛经脉历经反复冲击后，变得有些“干涩”和“疲惫”。
然而，与这肉身的疲惫和能量的匮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心神”。
因“恶念珠”中那惨绝人寰的记忆片段冲击而沸腾的怒火，并未完全熄灭，而是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外表冷却、内里却更加凝实、坚硬。一种前所未有的“凝练”感萦绕在灵台识海。对“邪恶”，尤其是对那种系统性地扭曲、践踏、榨取人性美好以滋养自身丑恶的负面能量，他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和清晰。那不仅仅是道德上的憎恶，更仿佛在能量层面形成了一种本能的排斥与“标记”。闭上眼睛，他似乎还能“嗅”到那股从恶念珠中散发出的、混合着血腥、绝望、亵渎的冰冷气味。
“代价不小，但爷们赚到了。”方岩心中默道。至少，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在对抗什么，也明白了这份对抗所承载的重量，远不止于个人或小队的生死存亡。
他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坑底空气沉闷，却比之前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寻常地气的“流动感”。他循着感觉向坑底一侧走去，很快发现了一处之前未曾注意的异常——岩壁底部，有一条极细的、近乎垂直的天然裂隙，长约尺许，宽不过一指。裂隙边缘的岩石呈现出暗沉的琉璃光泽，仿佛曾被高温灼烧后又急速冷却。一丝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近乎透明的淡青色气雾，正从裂隙深处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融入周围的地脉之气中，若不细察，几乎无法分辨。
“地脉之气的裂隙？”方岩心中一动。金达莱挖掘此坑时，显然也发现了此处，或许正因其存在，才使得此地虽深埋地下，却空气不至于彻底污浊，且地脉之气相对“活跃”一些。
他走到裂隙旁，盘膝坐下。无论状态如何，恢复和变强是唯一的选择。他再次宁心静气，运转《山岳氤氲诀》，尝试吸纳周围稀薄的氤氲元气，同时也分出一丝心神，感应那道裂隙中渗出的淡青色气雾。
起初并无异样。氤氲诀引动的元气缓慢滋养着干涸的经脉，而那淡青色气雾似乎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地气，性质温和，带着些许水润与灵动的意蕴。
然而，当方岩习惯性地尝试以自身那融合了老路五色元气特性、已变得有些不同的淡金色元气，去主动接触、解析那淡青色气雾时，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他的元气与气雾接触的瞬间，并未像往常吸收地气或氤氲元气那样直接融合或排斥，而是产生了一种微弱的、近乎“共鸣”的震颤！更确切地说，是他的五色元气特性，仿佛一个极其敏感而又包容的“接收器”和“分析仪”，在主动地“读取”这淡青色气雾所携带的、极其细微的“信息”！
这种感觉很熟悉！
方岩立刻想起了之前用五色元气探知小猪崽生命灵光时，那种仿佛能与之“沟通”的奇妙感应。也想起了黄铜月牙在他最危急关头，被动触发、精准切断“南波号”邪气链接时，那股玄奥莫测、仿佛能庖丁解牛般剖析空间与能量联系的力量！
“五色元气似乎天生就对各种能量、乃至生命灵光，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和力与‘解读’潜力？”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方岩心中升起，“老路说这气是由它的‘五色胎盘’的五行元气温养聚合而成，本就蕴含了某种‘本源’的调和与模拟特性？所以才能模仿土属性的‘山岳意境’封印恶念？”
他之前只是被动利用五色元气的隐蔽、调和、搬运等特性，或是借助其增强自身元气的包容性。但现在，一个更主动、更大胆的想法，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他的思绪！
“既然五色元气能‘模仿’山岳意境的‘厚重’与‘稳固’，那么是否意味着，它也能主动去‘模仿’其他类型元气的某种‘本源特征’？”
！“不是简单的能量属性转化（这个能力他现在也做不到），而是去‘理解’、‘拆解’某种元气外在的能量波动频率、结构特性，然后用五色元气进行极其精细的‘模拟重构’，从而让自己能更深入地‘感知’、甚至‘追溯’这种元气的构成与运行规律？”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意味着他的观气之法，将不再局限于“观察”能量流动的表象和大致属性，而是有可能深入其内在的“纹理”与“规律”！就像从看一幅画，到能分辨画作的笔触、颜料成分乃至作者的运笔习惯！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微微加速。他看了一眼怀中依旧在沉睡恢复的老路，决定先自行尝试。目标，就选择目前最容易接触、也相对温和的——那道裂隙中渗出的淡青色气雾，以及他自身的淡金色元气。
说干就干。方岩收敛所有杂念，将状态调整到所能达到的最佳。他先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的五色元气（融合在他自身元气中，难以彻底分离，但可以引导其特性显现），缓缓探向那道淡青色气雾。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吸收或引导，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在这缕五色元气中，将其想象成最精密的探针和“学习模块”。他努力“感受”气雾那微弱的波动频率、能量颗粒的排列方式、以及其中蕴含的“水润”、“灵动”、“滋养”的意蕴。
同时，他也分出一缕自身的淡金色元气作为参照和“样本”。他试图用五色元气去“拆解”自身元气那独特的“锋锐”、“凝练”、“略带灼热”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意”与“破邪”特性。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
五色元气虽然包容性强，但模拟特定的、尤其是他自身金色元气这种似乎带有特殊“烙印”的能量结构，极其耗费心神。往往刚刚捕捉到一点特征，试图模拟时，结构就自行崩溃，或者模拟出的东西似是而非，徒具其形，毫无其神。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如同在脑海中进行着极其复杂而精密的微雕，却总是功亏一篑。
汗水再次浸湿了方岩的鬓角，刚刚恢复的一点心神力又在飞速消耗。但他没有放弃，兵王的坚韧意志支撑着他，那恶念幻境中父女惨死的景象更如同鞭子抽打着他——没有力量，谈何守护？谈何复仇？
他不断调整着五色元气的输出强度、频率、以及模拟的“侧重点”。模仿金色元气太难，那就先从那相对简单的淡青色气雾开始？或者尝试模仿更基础的东西？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就在方岩感觉心神再次濒临透支，准备暂时放弃时，一次不经意的调整，带来了转机。
他将五色元气的模拟目标，从复杂的“意境”和“内在结构”，暂时降低为单纯模仿淡青色气雾最表层的能量“波动频率”与“属性表征”。这更像是一种“伪装”或“拟态”，而非深层的“理解”。
这一次，那缕被引导的五色元气丝，缓缓地、笨拙地，开始改变自身的波动。淡金色的光泽逐渐内敛，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带着水润感的淡青色光泽，在其表面浮现，其能量散发的“味道”，也努力向着那地脉水气靠拢。
成了！虽然只是最肤浅的表层模仿，而且极不稳定，维持不过两三息便告消散，但确确实实成功了！
而就在这模拟成功的、短短的两三息时间里，方岩的观气视野，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拉近”、或者说“深化”了！
他不仅“看”到了那缕被成功模拟的、带着淡青色的五色元气丝，更透过这模拟的“外壳”，仿佛看到了一层更深的东西——那是淡青色气雾内部，更加细微、更加本质的能量“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水波般流转，蕴含着“润泽万物”、“向下渗透”、“承载流动”、“溶解同化”等种种基础而深邃的“意”！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影像模糊至极，且一闪即逝，但那种触及到某种“本源规律”皮毛的感觉，却无比真实、无比震撼！
“方向正确！”方岩心中狂喜，几乎要喊出声来！虽然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虽然模拟粗糙维持短暂，但这无疑证明了他的猜想可行！五色元气，确实拥有主动模拟、进而帮助他深入感知其他能量本源特征的惊人潜力！
这不仅仅意味着他未来观气之法的潜力巨大，更可能为他破解“南波号”的邪术结构、理解黄铜月牙和破旧锤子的奥秘、甚至探索自身“东方战血”之谜，打开一扇全新的大门！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方岩眼中却燃烧着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坚定的光芒。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没有再强行继续。适可而止，消化所得，才是长久之道。
他靠在冰凉的岩壁上，再次闭上眼睛，但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构思下一步的修炼与实验计划。地脉裂隙旁，一次险些耗尽心神、看似失败的模仿尝试，却意外地叩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门缝。
寂静的深坑之底，希望的星火，于极致的疲惫与不懈的求索中，悄然蜕变为一缕微光，开始尝试照亮自身与前路更深层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