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岩巢的路上
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尚未完全褪去,天边仅有一线惨淡的铅灰色。寒风在秃鹫岭嶙峋的怪石与深邃的沟壑间尖啸穿行,卷起细碎的雪沫和沙尘。朴烈火一马当先,他魁梧的身形在复杂的地形中却显得异常灵活,如同山间跳跃的火焰,总能精准地找到最省力、最隐蔽的路径。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前端削尖、被火焰燎烤得焦黑的硬木长棍,既是探路杖,也随时可作为武器。
方岩一行人紧随其后。韩正希搀扶着陈阿翠,老刀跛着腿但步伐稳定地跟在方岩身侧,警惕地环顾四周。老金和朴嫂子各自背着一个孩子,恩贞和熙媛则轮流抱着那两只已完全苏醒、正睁着圆溜溜黑眼睛好奇打量陌生环境的小野猪。每个人都咬紧牙关,努力跟上朴烈火的速度,沉重的呼吸在冰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山路比想象中更加难行。根本没有路,只有无尽的陡坡、滑脚的碎石、需要攀爬的岩壁和隐藏着裂隙的枯草甸。朴烈火显然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他时而带领众人紧贴崖壁狭窄的凸起挪动,时而钻入被枯藤遮掩的岩缝,时而又攀上视野相对开阔的石梁,迅速观察后方与侧翼。
连续跋涉了近一个时辰,天色终于蒙蒙亮,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光线依旧晦暗。朴烈火在一处背风的山坳停下,示意众人休息。“歇一刻钟,喝点水,喘口气。这鬼地方,白天也不见得安全,有些东西更喜欢阴天出来活动。”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找地方坐下,拿出所剩无几的清水小口啜饮。孩子们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恩贞和熙媛小心地将小野猪放在铺了破布的地上,拿出一点点饼子碎屑喂它们。小野猪嗅了嗅,开始小口啃食,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方岩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运转体内元气,驱散部分疲惫,同时习惯性地开启观气之法,扫视周围环境。山岭间能量流动紊乱,地气晦涩,死气如同灰色的薄雾,在一些低洼处、背阴的岩洞入口、甚至是某些特定走向的岩石裂隙中淤积,缓慢地侵蚀着本就贫瘠的土地。
朴烈火灌了一大口水,抹了把嘴,走到方岩旁边坐下,目光扫过方岩那双在晦暗中隐隐有淡金色微光流转的眼睛,粗声问道:“小子,你这‘观气’的本事,能看到些什么?这山里‘脏东西’多不多?”
方岩收回目光,沉吟道:“死气淤积处不少,但大多相对沉寂,未有强烈邪物盘踞的迹象。前方约两百步,左转那片乱石坡下方,有一处地气凹陷,死气郁结较深,隐隐有阴寒之意透出,或许有尸骸埋藏,或曾是小型邪物巢穴,虽已荒废,但路过时最好稍加留意,莫要久留。右前方那片看起来平坦的草甸,下方三尺,地脉有细微的断裂和紊乱,或有隐蔽裂隙,承重需小心。”
朴烈火听得眼睛微亮,拍了拍方岩肩膀:“行啊!眼力够毒!那乱石坡下面,前年我们清理过一窝被死气催生的‘岩鬣狗’,看来死气还没散干净。那片草甸下面确实有几条暗缝,摔下去虽然死不了,但断条腿也麻烦。” 他对方岩的能力有了更直观的认识,语气中的随意也多了几分认真。
趁着休息,方岩问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疑惑:“朴前辈,之前金前辈提及世道剧变、云隐众献祭,还有‘东方战血’这天下,究竟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你们白山盟,又了解多少?”
朴烈火闻言,脸上那惯常的豪迈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他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看了看脚下贫瘠的山岩,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这事说来话长,也是金老大(指金原阳)花了不知多少心血,搭上不知多少弟兄的命,才勉强拼凑出个大概。你既然问起,又算是半个‘自己人’,老子就跟你说道说道,也好让你知道,咱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讲述,不再是平时的大大咧咧,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一切的源头,据金老大推断,可能早在七八年前,甚至更早,就埋下了。最初的表现,是各地地脉灵枢逐渐‘枯寂’、‘晦涩’。懂行的人,比如一些老道士、风水师、还有我们这些修炼需要引动地气的人,最先察觉到不对劲——修炼变得困难,施法时天地元气响应迟缓,一些依赖地脉的阵法、灵泉效果大减。那时候,大多数人只觉得是寻常的天时波动,或者自身出了问题。”
“紧接着,就是朝鲜那边最先彻底乱套。具体过程我们也不完全清楚,只知道突然之间,王朝统治崩解得比雪崩还快,妖魔横行,鬼怪昼出,整个国家在极短时间内变成了人间地狱。然后,战火和混乱就不可阻挡地蔓延过了鸭绿江。”
“新罗也好不到哪里去。汉城被围,外面是日本屯卫军和受他们驱使的各类怪物、还有趁乱而起的匪帮;城内则是粮草断绝、疫病横行、人心惶惶,更有云隐众的杂碎暗中活动,散布恐慌,进行他们那见不得人的‘试验’和‘准备’。那时候,城里就已经开始出现‘吵货’了——就是那些被死气、怨气侵蚀,失去神智,变得疯狂嗜血,又力大无穷的活尸。”
方岩想起在西大营和逃亡路上遇到的类似行尸,默默点头。
“再然后,就是‘污雪’。” 朴烈火的眼神变得锐利,“大概三年前开始,冬天的雪,颜色变得灰暗,落在身上不是清凉,而是带着一种阴冷的粘腻感。金老大冒着风险收集研究,发现这雪里蕴含着浓郁的‘惰性死气’和极其微弱的‘魔念’。活物长期接触,会被缓慢侵蚀生机,变得虚弱、易病、情绪低落甚至产生幻觉。土地被这种雪覆盖,也会逐渐失去肥力,作物枯萎。这雪,就像是某种针对整个天地、所有生灵的慢性毒药。”
“与此同时,各地开始毫无规律地‘地涌魔气’。” 朴烈火继续道,“有的从废弃的矿坑喷出,有的从古战场裂缝里冒出来,有的甚至就在寻常村落的地下突然爆发。这些魔气比污雪里的死气活跃、暴烈得多,直接催生出各种各样的怪物——你之前遇到的那些紫黑影子、融合怪,还有更多稀奇古怪、无法形容的东西,大多和这些魔气有关。它们似乎能扭曲生灵的本质,赋予其混乱而强大的力量。”
方岩听得心头沉重,这比他想象的更加系统化,更像是一场针对整个世界生态的、全方位的侵蚀。
“就在这似乎毫无希望的时候,” 朴烈火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大概一年半前,汉城西大营方向,曾爆发出过一次极其耀眼、凌厉的‘剑光’或者说‘华光’。那光芒一闪而逝,但其中蕴含的意境——斩灭邪祟、破开迷雾的锐利与堂皇——让远在城外的金老大都激动不已。他坚信,那绝非新罗或日本已有的力量,极有可能来自东方,来自故华之地,是某些同样在对抗这场末世剧变的强大存在所发出的信号或试探。虽然之后再无同样规模的光芒出现,但这给了金老大和我们这些人一线渺茫的希望——我们并非孤军奋战,在这片沉沦的土地之外,或许还有其他的抗争火种。”
西大营的华光!方岩心中剧震,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老路,这家伙差点在西大营没了
朴烈火没有注意到方岩的细微动作,继续说道:“除此之外,金老大还根据各地零散汇报,推断出末世剧变还伴随着一些更诡异的现象——比如某些地方会突然出现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秘境’碎片,里面可能有早已灭绝的植物、古怪的建筑残骸、或者蕴含特殊力量的‘诡物’。这些‘秘境’和‘诡物’出现得毫无规律,存在时间也长短不一,有的转瞬即逝,有的则长期滞留,成为新的危险或机遇。”
他看向方岩:“金老大认为,这一切的根源,很可能与世界底层赖以存在的‘元气’或某种更基础的‘能量规则’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变有关。就像大地根基动摇,引发了连锁的地震、火山、海啸。,就是想在这场剧变中火中取栗!他们企图以数百万人命为祭,强行引导、扭曲剧变的方向,在这片土地上人为制造一个符合他们背后主子需求的、永恒的‘黄泉鬼域’,从而获得掌控这片区域乃至更强大力量的机会!他们是加速毁灭的帮凶,更是趁火打劫的强盗!”
一番话说完,山坳里寂静无声,只有寒风呜咽。众人虽不能完全理解所有术语,但那种天地倾覆、万物皆毒的绝望感,以及云隐众令人发指的阴谋,让每个人都感到透骨的寒意。
方岩消化着这些信息,末世图谱的轮廓在他心中渐渐清晰。这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灾难,更是波及整个世界底层规则的浩劫。他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那‘东方战血’、‘战主末裔’,又是指什么?金前辈似乎认为我可能与这些有关?”
朴烈火挠了挠头,露出些微苦恼的神色:“这个嘛金老大提得不多,而且说得也很玄乎。据他推测,可能是指在故华之地极其古老的时代,存在过一些并非依靠寻常功法修炼,而是天生血脉特殊、或者以极端战意、气血为根本道路的强悍存在。他们的后裔,血脉中或许沉睡着一丝古老的力量。在平常年代,这些血脉可能早已稀释、沉寂不显。但如今末世降临,天地元气剧变,规则松动,一些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这些古老的血脉或许也因此有了被重新唤醒或激发的可能。”
他打量着方岩:“金老大说过,拥有这种潜在血脉的人,在面临生死搏杀、意志极度昂扬时,可能会引动一丝古老战意的共鸣,或者其元气会表现出某种迥异于常人的特质。你之前应对危机时流露的那种感觉,还有你那特殊的元气,让金老大产生了联想。不过他也说了,这只是推测,具体是什么,如何验证,他也不清楚。或许只有当你真正遇到某些特定的契机,或者去到某些特殊的地方,才能真相大白。”
方岩默然。这解释依旧模糊,但似乎与他前世兵王的战斗意识、以及体内淡金色元气的特殊性隐隐吻合。难道自己的穿越,以及这特殊的元气,真的与这个世界的某种古老遗存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