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婆婆无声退去后,小院重归寂静。
但叶伈颜知道,有些事必须想清楚。
辰安哥哥此去百草堂,是想解杨万里身上之毒。
那毒她虽未细查,但她已看出几分蹊跷。
那不是寻常的毒物侵蚀,更像是某种阴损的咒力纠缠心脉,辅以药物催发,方使人神智溃散、时疯时癫。
李牧医术确实高超,在世俗医者中已属顶尖。
但杨万里的伤必须要施针配合一些药物才行。
而且,杨万里提到那些人失踪之事,加上辰安哥哥提及“育安堂”,让她心中那根弦微微绷紧。
那日李老回来传达过陛下旨意,希望念安堂能协助接管部分育安堂的善后事宜,安置其中的遗孤老弱。
当时她只当是寻常的赈济交接,如今细想,却觉处处透着不寻常。
育安堂是杨家经营多年的产业,遍布各州府,若只是寻常善堂,陛下为何要特意让念安堂介入?
又为何偏偏选在杨家失势、账本事发这个当口?
除非育安堂里藏着不能让外人知晓的东西。
她需要知道更多。
而有一个地方,或许能给她答案。
叶伈颜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她不再犹豫,起身行至窗边,推开半扇木窗。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寸许长的白玉短笛,通体温润,泛着淡淡莹光。
将短笛抵在唇边,她轻轻吹响。
没有声音。
或者说,那声音细微得超出常人耳力所及,唯有特定的生灵方能捕捉。
片刻,空中传来极轻的振翅声。
一只通体雪白、唯尾羽染着一抹淡金的百灵鸟,自高天敛翅而下,轻盈落在窗棂上。
它歪了歪小脑袋,黑豆似的眼睛澄澈安静地看着她,似是等候吩咐。
叶伈颜回身至案前,铺开一张素白笺纸,取过细笔,蘸了墨,飞快写下几行清秀小字:
“详查:育安堂收支账目、人员往来、各州堂口名录。”
她将笺纸细细卷起,塞进百灵鸟腿上绑着的一枚精巧铜管中,以蜡封口。
指尖轻抚鸟儿柔软的羽毛,低声道:
“让红菱楼主亲启。”
百灵鸟蹭了蹭她的手指,振翅而起,化作一道白影掠入沉沉夜色,转瞬不见。
叶伈颜目送它远去,缓缓关窗。
同一时刻,百草堂后院。
诊室内药香弥漫,李牧三指搭在杨万里腕间,闭目凝神。
辰安静立一旁,目光落在杨万里那张被乱发半掩、污垢覆盖的脸上。
片刻,李牧收手睁眼,眉头深锁。
“如何?”辰安问。
李牧脸色凝重:“这是‘蚀心蛊’。”
“蛊?”辰安眼神一凝。
“南疆秘术,以活蛊种入心脉,食人精血、乱人神智。”李牧沉声道,“此蛊阴毒非常,杨千户中蛊至少五载,竟还能保有一线清明,若非意志坚韧如铁、武道根基扎实,恐怕早已”
他看向杨万里,眼中掠过一丝敬意。
杨万里垂首沉默,唯有那双掩在乱发后的眼睛,极轻微地颤了颤。
“可能解?”辰安问。
李牧思忖良久,缓缓摇头:“老夫只能以金针封穴之法,暂阻蛊虫侵蚀,再辅以‘清心散’压制其活动,保他三月内无虞。但若要根除”
他顿了顿,神色肃然:“需施九转还魂针逼出蛊虫,再以天心草、血玉莲、千年雪参三味主药炼涤魂丹,温养受损心脉。”
“这其中,针法唯有家师能施,而那三味药材——”
李牧苦笑:“皆是世间罕有之物,但我百草堂花费一些时间还是能找到的。”
辰安默然片刻,问:“医仙姑娘,大概何时能归?”
李牧摇头:“这个,老夫确不知晓。家师云游行医,素来随性,若无重大变故,不会轻易折返行程。”
他看向辰安,语气恳切:“不过公子放心,老夫虽不能根治,但暂且压制蛊毒发作尚可办到。短则一月,长则三月,必不令其恶化。待家师归来,老夫即刻通传公子,可好?”
辰安点头:“有劳李老。”
杨万里之事急不得,他心中清楚。
他转而问道:“李老,先前陛下提及的育安堂遗孤安置事务,如今进展如何?”
谈及此事,李牧神色稍缓:“王都内十所育安堂已顺利交接,共接收遗孤四百七十二人,多为孩童,亦有部分年迈无依者。”
“朝廷首批款项已拨下,用于修缮屋舍、添置衣食,念安堂亦抽调了二十名医师、五十名学徒前往照料。”
“其他州府呢?”
“各州情况不一。”李牧道,“中州王都之地的育安堂,已开始陆续交接。”
“但偏远的北州、青州、东洲等地,尚需些时日。毕竟涉及人员众多,迁移安置需得稳妥周全。”
辰安正待细问,诊室外忽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一名年轻医师满脸惶急冲入,甚至不及行礼,便对李牧急声道:
“李老!出事了!”
李牧面色一沉:“慌什么!仔细说!”
那医师喘了口气,声音仍带颤抖:“北州、青州、东洲三地我们派去交接育安堂的人刚传回消息,那三地的堂口全空了!”
“空了?”李牧霍然起身,“什么意思?!”
“就是人都不见了!”医师急道,“三地共十七所育安堂,按册应有近一万八千人安置其中。”
“可我们的人赶到时,堂内空空荡荡,只剩些破旧铺盖、散落杂物,半个人影也无!”
“询问左近百姓,皆说三日前尚见人影出入,可一夜之间全都没了踪迹!”
李牧脸色瞬间铁青。
辰安瞳孔骤缩。
三日前。
正是陛下下旨、杨家罚奉、兵部换血的消息传遍朝野之时!
“具体情形如何?”辰安上前一步,声音沉冷,“说清楚!”
医师被他气势所慑,定了定神才道:“据回报三地育安堂皆是同一夜人去楼空。堂内并无打斗痕迹,财物亦未丢失,像是像是提前得了风声,有组织地撤走了。”
李牧一掌拍在案上:“荒唐!近两万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地官府何在?为何不查?!”
“已、已报官了,”医师低声道,“可当地官府只说会查,至今未有动静”
“李老,”辰安转向李牧,神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万人无故失踪,背后必有蹊跷。”
“兹事体大,”李牧深吸一口气,“老夫必须即刻入宫,面奏陛下!”
“李老,”辰安道,“请转禀陛下——辰安请以王之丛刃紫衣之权,调监察司精锐,彻查三地育安堂失踪案!”
李牧重重点头:“好!老夫这便备车!”
二人匆匆离了诊室。
杨万里默默跟上辰安,那双浑浊许久的眼底,竟隐约燃起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火星。
他知道,追寻八载的真相,或许终于要浮出水面。
而辰安心中,那根弦已绷至极限。
元初之夜,不足一月。
那些人在这敏感的时间做这种事情,究竟在图谋什么?
他不能坐以待毙。
“万里,还能战否?”
“愿追随公子,赴汤蹈火。”
“好,你去告诉木清风让他起程,先去青州州府!!”
“我再去要点人。”这次涉及太广,辰安知道,仅凭自己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但现在,他是王之丛刃的紫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