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贤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但最后的一句话,却像一根刺,悬在空气里。
辰安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在他准备带着木清风和“万人屠”离开时——
又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街角。
一袭青衣,腰佩长剑,长发束成利落的高马尾。
面容清冷,眉宇间带着久居高位的英气,只是此刻,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情绪。
叶安澜。
辰安微微皱眉。
他本以为,经历上次的决裂,这女人应该已经明白界限。
可现在看来
叶安澜走到他面前,脚步很稳,却在距离他三步处停下。
她没有看木清风,也没有看那个低头呆立的“万人屠”,目光只落在辰安脸上。
“辰安。”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次你也看到了,杨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兵部七个位置被撤,杨虎之死不了了之,杨贤罚奉十年这已经是陛下能做到的极限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陛下护你一次,不可能护你一辈子。杨家树大根深,这次吃了亏,下次的反扑只会更狠。你——”
“叶小姐,”辰安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说完了吗?”
叶安澜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看着辰安,看着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疏离和淡漠,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涩意。
三年夫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哪怕最后和离得那么难看可终究,曾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
如今,却连听她说句话的耐心都没有了。
“辰安,”她握了握拳,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波动,“我的话还没说完。”
“但我不想听了。”辰安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叶安澜上前一步,却在这时,她的目光越过辰安的肩头,看到了街角另一个正向这边走来的身影。
那身影娇小,穿着浅粉色的衣裙,头发梳成简单的双丫髻,发间别着一朵小小的珠花。
她脚步轻快,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
叶伈颜。
叶安澜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到叶伈颜小跑着过来,看到她在看到辰安的瞬间,眼睛更亮了,笑容更甜了。
看到她跑到辰安面前,仰起脸,声音软糯地喊:
“辰安哥哥!”
那一刻,叶安澜忽然觉得,胸口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不是很痛,却闷得难受。
辰安听到声音,转过身。
在看到叶伈颜的瞬间,他脸上的淡漠冰雪般消融,唇角甚至扬起了一丝很淡、却很真实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他问,声音是叶安澜从未听过的温和。
“镖局案和杀人案同时结案了,陛下已经昭告天下。”叶伈颜眨眨眼,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我在监察司那边打听到,辰安哥哥已经被无罪释放了,所以来这里等你呀!”
她说完,才注意到旁边的叶安澜,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姐姐。”
叶安澜看着她站在辰安身边时那种自然又亲昵的姿态,心头那根刺,扎得更深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重新看向辰安。
“辰安,”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公事公办的冷硬,“七天后,九王子就要回京了。”
辰安挑眉。
“在此之前,”叶安澜盯着他的眼睛,“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这话说得很含糊。
但辰安听懂了。
辰安笑了。
“叶小姐,”他开口,语气礼貌却疏离,“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样自以为是,一样觉得所有人都该按她的剧本走。
叶安澜脸色一白。
她还想说什么,但辰安已经不再看她。
他转身,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叶伈颜的发顶:
“走吧。
叶伈颜乖巧地点头,又偷偷瞥了叶安澜一眼,小声道:“姐姐那里”
“说完了。”辰安牵起她的手,“不用在意。”
他牵着她,走向木清风和“万人屠”所在的方向。
叶安澜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看着辰安侧头对叶伈颜说话时温柔的侧脸,看着叶伈颜仰头回应时眼中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她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
长街上,辰安牵着叶伈颜,缓步走着。
木清风落后半步,那个被辰安称作“万人屠”的男人,则像个影子般跟在最后,低着头,不言不语。
“辰安哥哥,”叶伈颜忽然小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担忧,“我刚才看到杨家的马车了他们是不是又来找你麻烦了?”
辰安侧目看她,小姑娘眉头微蹙,眼里满是关切。
他心中一暖,手上微微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不用担心。”他声音温和,“杨威的案子已经结了,我破案有功,如今已经被陛下特封为暗卫掌令。虽然不是什么显赫官职,但也是有官面身份的人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杨家明面上想要动我,也要考虑陛下的面子。至于暗地里”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令人安心的笃定:
“伈颜,我的修为,已不惧宗师。”
这话他说得很轻,却字字清晰。
“所以,”辰安捏了捏她的手心,“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你。”
叶伈颜愣了好久,才慢慢消化了这个消息。
然后,她重重点头,脸上重新绽开笑容:
“嗯!我相信辰安哥哥!”
那笑容干净又纯粹,像雨后初晴的天空。
辰安看着她,心中最后那点阴霾,也散去了。
“走吧,咱们回家。”他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两人,“这两个,就是陛下派给我的人。以后算是自己人。”
叶伈颜这才仔细打量起木清风和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
木清风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小人木清风,见过主母。”
“主母”二字出口,叶伈颜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像熟透的苹果,一直红到耳根。
她羞得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
“不、不用这么叫我、我还不是”
“迟早的事。”辰安接过话,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吃什么。
叶伈颜的脸更红了,却偷偷抬眼,瞥了辰安一下,眼里满是甜意。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反驳。
就那么默认了。
木清风看在眼里,心中了然——这位,就是公子认定的人了。
四人继续前行,很快回到了辰安那处位于城南的小别苑。
别苑的门已经修好了,其他还是老样子,不过这次,里面多了一个老妇人。
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头发花白,面容慈祥。
看到辰安回来,她连忙上前:
“公子回来了!老奴这就去准备热水和饭菜——”
辰安目光放在了老妪的身上。
有意思,大宗师巅峰!
不!!
这气血,隐隐有入先天的气势。
“哥哥,这是我找来打理院子的吴婆婆。”叶伈颜介绍到。
“很熟悉?”辰安询问了一下。
叶伈颜点点头。“嗯,吴婆婆是教我医术那位爷爷的故人。”
叶伈颜知道,以辰安哥哥的实力肯定看出来了,所以并未隐瞒,也只有这个理由才会让辰安打消心里的疑惑。
“吴婆婆,以后伈颜就劳烦您嘞。”
“公子客气了,这是老身该做的。”
辰安没有在多问,指了指身后的两人,“这两位以后也住这儿,麻烦您收拾两间厢房。”
“老身知晓。”
与此同时,威武侯府。
“父亲,真的是他做的?”杨龙咬牙,“三弟真的是被那个废物杀的?”
“宫里的传言也是真的?”
“皇帝真的让他做了王之丛刃的掌令?”
“掌令?”杨贤冷笑一声,“紫衣罢了。”
杨龙有些着急,“父亲,那可是王之丛刃!就算只是紫衣,也有调动一省暗桩的权力!有了这个身份,我们明面上就动不了他了!”
“明面上?”杨贤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谁告诉你,我们要在明面上动他?”
杨龙一愣。
杨贤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皇城方向。
“终究是陛下啊”他轻声感叹,“若是封他别的官职,我们也有一百种办法让他待不下去。可偏偏是王之丛刃”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寒光:
“明面上动不了,那就暗地里来。”杨贤坐回椅子,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别忘了,阴山来的那位长老也死了。那可是宗师中期的强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还有白师,”他继续道,“如今下落不明,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杨龙握紧拳头:“这笔账,一定要算!”
“当然要算。”杨贤点头,“但不能我们亲自算。”
他看向杨龙:
“你让人去一趟鬼市。”
杨龙浑身一震:“鬼市?父亲,那里可是”
“知道该怎么做吧?”
杨龙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狠色:
“知道。”
杨贤满意地点头。
“去吧。”他摆摆手,“做得干净点。”
“是!”
杨龙躬身退出书房。
房门关上,书房重归寂静。
杨贤独自坐在黑暗中,良久,才低声自语:
“辰安啊辰安”
“陛下二十年前就没能护住辰家,这次也一样!以为有王之丛刃的身份,就能高枕无忧了?”
他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冷。
“这王都的水和你辰家人的罪孽一样,犹如九幽深渊!”
“淹死个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容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