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众人纷纷离开朔风城,继续接下来的行程。
百姓们前来送行,人群边缘,一只小手拉了拉楚不离的衣袖。
他看也不看,将衣袖扯回来,眉梢压着几分不耐。
那只手锲而不舍地继续拉。
他终于回头,然后低头。
还不到他腰高的小孩儿努力仰著头,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害怕,更多的是生气:
“还我拨浪鼓。”
楚不离言简意赅:
“不还。”
小宝嘴一瘪,楚不离等着他像上次一样趴在地上哭。
可又一只拨浪鼓递到了他面前。
“那个已经被我玩儿旧了,喏,这个新的送给你。”
楚不离没接,只是看着他。
“谢谢你把阿莲姐姐带回来。”小宝嘴撅得高高的,“我知道你不是大坏妖怪。”
楚不离笑了,低眸瞅着他:
“那可不一定。”
小宝摇头,稚声稚气道:
“你只是没有娘亲给你买拨浪鼓而已。”
楚不离:“”
楚不离劈手抢走他手里的拨浪鼓。
他跑过去抱住楚不离的腿,仰著脑袋眨巴眼睛:
“谢谢你!”
楚不离黑著脸拎走他:
“谁允许你随意触碰本座身体的。”
小宝吸溜一下鼻涕,傻笑。
楚不离脸色更黑了。
欢送声里,明岚拍拍云昭的肩:
“你真的不考虑甩了那个白毛和我一起走?”
云昭瞥了眼不知道抽什么风,独自站在阴影里玩拨浪鼓的楚不离,连忙摆手:
“不了不了。”
明岚有点遗憾:
“好吧,那咱们有缘再见。”
她拎起包袱,背对着云昭挥挥手:
“走了!”
云昭也挥手,叮嘱:
“再见!灵芝记得收好,别弄丢了!”
一身白衣的上官溪亦对云昭拱手:
“在下须得赶回宗门上报神主一事,翠翠姑娘,张兄,告辞。
云昭道:“记得让万仙盟撤销对天酬的通缉,那五十颗灵石的奖励也别忘了领。”
上官溪含笑点头,瞥见前方还未走远的明岚,犹豫再三,还是追上去,礼貌道别:
“小红姑娘,一路平安。”
明岚不耐地“嗯”了一声,忽地想起一件事,扭头问他:
“喂,你到底姓上官还是姓李?”
上官溪迟疑:“这”
见他如此反应,明岚用力一拍手:
“我就说吧,你肯定用的是假名!”
上官溪轻咳一声,刚要自报姓名,明岚却又将头扭了回去:
“算了,本小姐没兴趣知道你叫什么,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就此别过吧。”
说罢,她豪迈一挥手,大步离开。
上官溪失笑,摇摇头,化作一道剑光消失于天际。
万剑宗的住所。
今日便要启程继续游历,成锦不住抱怨著昨晚云昭踩他那一脚,常听雨在一旁整理著行囊,冷不丁问他:
“为何总是故意针对翠翠姑娘,你们似乎没见过几次面,不算熟。”
成锦将衣裳重重一甩:
“我针对她?明明是她先踩的我!师兄,你莫不是也有眼疾?”
常听雨定定看着他,“那晚在客栈,你是故意撞的她。”
成锦哼了一声,声音渐渐弱下去:
“可能是八字不合,就是莫名看她不爽。”
常听雨:“她得罪你了?”
成锦梗著脖子:
“没有,但我总感觉她迟早会得罪我。”
常听雨扶额:
“胡闹。”
成锦道:“她都被那只妖给带成个什么刁钻样了,得罪人是迟早的事。”
常听雨摇头,“那只妖,也许并非我们想的那样,他心向善。
“那只妖很厉害。”
成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因常年握剑,掌间已有了一层薄茧。
“那日他移走我的剑时,我其实用了全力阻止,可他还是轻而易举便移走了。”
常听雨一愣。
“我打不过他,甚至连师兄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成锦回想起云昭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又甩了一件衣裳到床上,咬牙切齿:
“好心当做驴肝肺的臭丫头,留这么一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妖在身边,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晴空万里。
云昭手搭在眉心眺望远方山岚,觉得今日真是个赶路的好天气。
虽然她并不知道要赶路去哪里。
这里是望仙谷入口,她蹲在地上,耐心拂开落叶,收拾出一小片空地来。
依次放下几个橘子与一碟芙蓉糕后,她又拿出一捆嫩草。
“山神大人,我们要离开这里啦,这是献给你的祭品,希望你不要嫌弃。”
“听阿莲说,城里的百姓决定在山上为你修建一座神观。”
“到时候给你上供就不会这么简陋了,有桌案有香炉,还有你的塑像呢。”
一旁,楚不离靠在树下躲太阳,双手抱臂,懒懒道:
“他已经灰飞烟灭了,这些祭品只会进到山里的鸟兽腹中。”
云昭不理会这桶凉水,认真对着山谷拜了几拜,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草叶:
“我听说,除了天地孕育的神明外,还有一种神明,祂是从信仰中诞生的。”
“现在山神大人有了自己的神观,朔风城的百姓们虔诚供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许,他能从人们的信仰里再次诞生呢?”
楚不离:“天真。”
云昭:“即便那需要很久,很久,但也不是毫无希望。”
楚不离嘴角弧度格外刻薄:
“不出一百年,这座城的人便会彻底遗忘他。”
云昭道:“一百年以后的事一百年以后再说嘛,那么远的未来,干嘛从现在就开始担心。”
楚不离“啧”了一声:
“诡辩。”
他不再和她争论,对着那捆草扬扬下巴:
“山神可不吃草。”
“草不是给他的。”
云昭解开捆着草的麻绳:
“我迷路的时候有只小鹿出来帮了我,这是给它的谢礼。”
“当然,如果它更爱吃旁边的芙蓉糕,也是可以的。”
楚不离凉凉道:
“望仙山脉没有鹿族居住,那多半只是你的幻想。”
云昭信誓旦旦:
“胡说,我看得真真的,就是一只鹿,鹿角还会开花呢!”
她正要把那朵粉蓝两色的花拿出来,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大喊:
“恩人!”
两人回头。
草地上,黄衣少年背着大到夸张的木桶跑来,喘得跟个破风箱似的,挥舞双臂高喊:
“先别走!”
“天酬?”云昭好奇,“你背的什么?”
他终于跑到两人面前,解开缚带,“咚”地一声放下木桶,云昭只觉得连自己脚下的地也跟着震了震。
这得多沉啊。
她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说过了,你只要救我,我就把我酿的蜜都送给你。”
天酬用力挺起胸膛:
“我们做妖精,要言而有信。”
云昭吃惊:“这里面全是你酿的蜜?”
“我连夜回去取的,赶了整整一晚上的路,就怕赶不上。”
天酬擦了把汗,拍拍胸口:
“幸好幸好,到底是让我给赶上了。”
云昭揭开盖子一看,果然是上好的蜂蜜,质地澄澈晶莹,其中夹杂着几片小小的彩色花瓣,甜香扑鼻。
她道:
“这太多了,你还是自己收著吧。”
“你如果不要,那我不是白背着它赶了一晚上的路?”天酬生气地瞪她,“你要我变成言而无信的坏妖精吗?”
他一生气就变回了原型,胖胖圆圆的小蜜蜂绕着她飞来飞去,嗡嗡嗡地吵个没完。
云昭被打败,只好将木桶收进储物袋中:
“好了,我要,我要还不行吗?”
天酬欢喜地停在她掌心:
“以后吃完了,我给你寄新的。”
他的语气骄傲极了:
“我可是世界上最会酿蜜的妖精,有我这个朋友,你以后可有吃不完的甜头了,简直是积了八辈子的福。”
云昭用力点头:
“谢谢!”
天酬看向楚不离,想同他也说几句,楚不离微笑以对。
他打了个寒颤,咽下原本要说的话,缩缩脖子,道:
“你们走吧,再见。”
告别天酬,两人继续前行。
云昭喜滋滋道:
“这桶花蜜我们可以用到天荒地老,有了它,什么糕点都会变得很好吃。”
温暖的午后,阳光正好。
小径旁长满了半人高的飞蓬,低矮处,毛茸茸的狗尾巴草随风摇曳,再矮一点的地上,几簇紫堇与蒲公英争相盛放。
一些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毛毛絮飘在半空,蝴蝶共舞。
楚不离看着那几只蝴蝶,对于她口中那些有关食物的,美好且甜蜜的畅想丝毫不感兴趣:
“凡人的食物,无甚可吃。”
云昭更高兴了:
“那以后你都别吃,我可以多吃一份了。”
楚不离斜了她一眼,背起手,眉间漫开几分讥诮:
“如此看重口腹之欲,如何能成大道?云师妹。”
云昭忍住给他一拳的冲动,皮笑肉不笑:
“楚师兄,你都已经这么无欲无求了,为何还没飞升?”
积云遮住了太阳,光线暗下去。
楚不离淡淡道:
“大概,是杀孽造得太多,天道憎恶,仙界不容。”
云昭想给自己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