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桃花岛，晚风裹挟着桃瓣的甜香，漫过青石小径，缠上雕梁画栋。海面的碎光映着岛内灯火，练功场旁的桃林里，杨过正握着郭芙的手，教她调整吐纳的气息，指尖相触的暖意，在夜色中漫开温柔的涟漪。
“你呀，还是这般心急。”杨过低头，目光落在郭芙泛红的脸颊上，语气里满是宠溺，“内功讲究循序渐进，哪能像你练剑那般猛冲猛打？”
郭芙轻轻挣了挣手，嘴角却扬着藏不住的笑意：“还不是你教得不好？换做是破天，你定然耐心十足。”话虽抱怨，眼底的柔光却如潮水般漫溢，落在杨过身上，带着岁月沉淀后的依赖与眷恋。
不远处的石桌上，摆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水汽氤氲，混着桃香，勾勒出一幅岁月静好的画卷。杨破天早已睡下，偌大的桃花岛，此刻只剩下这对相伴多年的夫妻，在夜色中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杨过轻笑一声，将郭芙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傻丫头，对你们母子，我向来都是一样的用心。”他顿了顿，望着漫天繁星，眼中满是满足，“如今这样，真好。”
郭芙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中一片安稳。是啊，真好。兜兜转转半生，曾经的误会与隔阂早已在岁月中消融，留下的，是彼此相惜的深情与相守的笃定。
然而，这份温馨惬意，却在桃林深处的阴影里，被一双淬满恨意的眼睛，搅得支离破碎。
郭襄站在茂密的桃树枝桠间，黑色的披风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眸子，死死盯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人。晚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她眼底翻涌的怨毒与不甘。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方才还在孔雀山庄，为了追查一件陈年旧案奔波，不过是转身的瞬间，周遭的景致便骤然变换，从雕梁画栋的山庄庭院，变成了这片熟悉又陌生的桃林。
桃花岛。
这个名字，像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进她的心脏。这里是她的故乡，却也是她年少时所有欢喜与遗憾的起点。而此刻，那个让她牵挂了半生、执念了半生的男人，正拥着她的亲姐姐，享受着她梦寐以求的温柔与安稳。
凭什么？
郭襄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妒火。她想起十六岁那年，风陵渡口初遇杨过，他白衣胜雪，眼神桀骜，一句“小妹妹”，便在她心中种下了漫天星辰。后来，绝情谷底的等待，襄阳城破的别离，她踏遍千山万水，只为寻找他的踪迹，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便已心满意足。
她以为，杨过心中总有她的一席之地。毕竟，他曾为她摘下面具，曾为她大闹少林寺，曾赠她三枚金针，许她三个心愿。那些过往的点滴，是她半生漂泊中唯一的慰藉，是支撑她走过无数孤寂岁月的执念。
可眼前的景象，却将她所有的幻想击得粉碎。
他看向郭芙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是那种历经沧桑后，沉淀下来的安稳与珍视，没有丝毫的勉强，没有半分的敷衍。他会耐心地教她吐纳，会温柔地为她整理发丝，会低声细语地说着家常，那份亲密与默契，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她？
她郭襄，论才情，不输郭芙；论深情，更是远超旁人。她为他漂泊半生，孑然一身，而郭芙，不过是仗着先相识、先相伴，便夺走了他全部的温柔与偏爱。凭什么？
恨意如藤蔓般疯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曾经的爱慕与牵挂，在这一刻，尽数扭曲成了怨毒的杀意。她得不到的人，凭什么让郭芙这般轻易地拥有？既然他选择了郭芙，选择了这份安稳的幸福，那她便要亲手毁掉这一切！
杨过，你欠我的，欠我半生的等待与执念，今日，便用你的性命来还！
郭襄缓缓抬手，扯下脸上的黑色面罩，露出一张清丽却冰冷的脸庞。她从怀中取出一柄狭长的软剑，剑身泛着幽蓝的寒光，是她耗费心血寻来的寒铁所铸，吹毛可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身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桃树枝桠上滑落，脚步轻盈得如同一片落叶，朝着杨过和郭芙所在的方向逼近。
夜色是她最好的掩护，桃林的阴影将她的身影完全遮蔽。她的目光死死锁定杨过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此刻的杨过，正低头与郭芙说着什么，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郭芙靠在他的怀中，眼神迷离，沉浸在这份温馨之中，也未曾留意到身后悄然靠近的杀机。
距离越来越近，不过十步之遥。郭襄能清晰地听到杨过低沉的说话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与桃香混合的气息，那是她曾经无比眷恋的味道，如今却只让她觉得恶心与憎恨。
她握紧手中的软剑，手腕微微转动，剑身划破空气，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被晚风巧妙地掩盖。
就是现在！
郭襄眼中寒光一闪，身形骤然提速，如离弦之箭般扑了出去，手中的软剑直刺杨过的后心，招式狠辣，角度刁钻，显然是拼尽了全力，不留半分余地。
“小心！”
郭芙最先察觉到异动，猛地抬头，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携着凌厉的杀意扑来，脸色瞬间煞白，失声惊呼。
杨过心中一凛，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瞬间做出反应。他几乎是本能地将郭芙往身后一推，同时身形猛地侧转，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向刺来的剑刃。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划破夜空，杨过的手指稳稳夹住了软剑的剑身，寒铁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抬眼望去，借着远处的灯火，看清了来人的面容，瞳孔骤然收缩。
“襄儿？”
杨过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深夜突袭、对他痛下杀手的蒙面人，竟然会是郭襄！
郭襄被他扣住剑刃，无法再进半分，眼中的杀意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加浓烈。她死死盯着杨过，声音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杨过，你没想到是我吧？”
“为什么？”杨过眉头紧锁，心中满是困惑与痛心，“襄儿，我待你向来不薄，你为何要杀我？”
“不薄？”郭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绝望与怨毒，“杨过，你对我所谓的‘不薄’，就是赠我三枚金针，让我为你魂牵梦绕半生，然后你却转身拥着我姐姐，享尽天伦之乐吗？”
她猛地发力，想要抽出软剑，却被杨过死死扣住，动弹不得。她看着杨过，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却混合着浓浓的恨意：“我十六岁遇见你，便为你倾尽所有，踏遍千山万水寻找你的踪迹。我以为，你心中总有我的位置，可你呢？你只把我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转头就给了郭芙我梦寐以求的一切！”
“凭什么？凭什么她郭芙就能拥有你？凭什么我只能远远看着你们恩爱，独自承受这半生的孤寂与痛苦？”郭襄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杨过，你欠我的，今日我就要你血债血偿！”
杨过心中一痛，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满眼恨意的郭襄，恍若隔世。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灵动可爱的小丫头，那个风陵渡口笑靥如花的少女，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襄儿，感情之事，不能强求。”杨过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我与你姐姐之间，经历了太多的误会与磨难，如今能相守在一起，实属不易。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妹妹一般看待，从未有过半分轻视与敷衍。”
“亲妹妹？”郭襄厉声打断他，眼中的恨意更浓，“我不要做你的亲妹妹！我喜欢你！我爱你！杨过，你难道从来都不知道吗？”
这句话，积压在她心中半生，今日终于脱口而出，带着无尽的委屈与不甘，却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站在杨过身后的郭芙，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眼前的妹妹，看着她眼中浓烈的爱意与恨意，心中五味杂陈。她从未想过，郭襄对杨过的执念，竟然如此之深，深到不惜痛下杀手。
“襄儿，你醒醒吧！”郭芙走上前，声音带着急切与痛心，“我与你姐夫早已相守多年，还有了破天。你这样做，不仅伤害了他，也伤害了你自己啊！”
“伤害我自己？”郭襄冷笑一声，目光转向郭芙，满是怨毒，“郭芙，你少在这里假惺惺！若不是你，杨过怎么会选择你？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不得杀了你！”
她猛地偏转剑锋，放弃了刺杀杨过，转而朝着郭芙刺去，招式依旧狠辣，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不可！”
杨过心中大惊，猛地发力，将郭襄的软剑夺了过来，随手掷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他顺势扣住郭襄的手腕，将她死死按住，不让她再动分毫。
“襄儿，你冷静点！”杨过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不管你心中有多少怨恨，都不能伤害芙妹！她是你姐姐！”
“姐姐？”郭襄挣扎着，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我没有这样的姐姐！她抢走了我最爱的人，她是我的仇人！杨过，你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你们两个！”
她的挣扎越来越剧烈，眼中的疯狂与绝望，让杨过心中阵阵刺痛。他知道，郭襄心中的执念太深，早已钻进了牛角尖，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通的。
“襄儿，我知道你心里苦。”杨过放缓了语气，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与痛心，“当年之事，或许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让你产生了误会。但我对你，从来都只有兄妹之情，从未有过其他的心思。你这般执着，最终伤害的，只会是你自己。”
“兄妹之情？”郭襄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着杨过，眼中的恨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原来，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吗？我倾尽半生的等待，换来的，只是你的一句兄妹之情？”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破碎的绝望，让杨过和郭芙都心中一紧。
郭芙看着妹妹苍白的脸庞，心中满是不忍。她走上前，轻声道：“襄儿，感情之事，不能勉强。你这般优秀，值得更好的人，何必要执着于不属于你的感情呢？”
“更好的人？”郭襄自嘲地笑了笑，目光再次落在杨过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不甘，有怨恨，还有一丝深埋心底的眷恋，“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可他，终究是不属于我的。”
她缓缓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地上的桃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恨他，恨他明明给了我希望，却又亲手将它打碎；恨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却始终装作不懂；恨他选择了郭芙，让我半生漂泊，孑然一身。”郭襄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哽咽，“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无法放下这份执念，恨我自己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傻傻地等了这么多年。”
杨过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中满是愧疚。他知道，当年的自己，或许是太过疏忽，没有明确地拒绝郭襄的心意，才让她产生了误会，陷入了这份执念之中，无法自拔。
“襄儿，对不起。”杨过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当年是我不好，没有及时说清楚，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你要恨，就恨我吧，不要再伤害自己，也不要再伤害芙妹。”
郭襄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杨过身上，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杨过和郭芙都以为她会再次发作，她却忽然轻轻开口：“我不恨了。”
杨过和郭芙皆是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恨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郭襄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今日看到你们这般恩爱，我才明白，我终究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挣了挣杨过的手，轻声道：“放开我吧。”
杨过犹豫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手。
郭襄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弯腰捡起地上的软剑，收入怀中。她看了杨过一眼，又看了郭芙一眼，眼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恨意与疯狂，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从今往后，桃花岛，我不会再踏进一步。杨过，郭芙，我们，再也不见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说完，她转身，黑色的披风在夜色中划过一道绝绝的弧线，身形如鬼魅般，迅速消失在桃林深处，只留下一阵带着寒意的晚风，以及满地飘零的桃花瓣。
杨过和郭芙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夜色依旧温柔，桃香依旧浓郁，可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刺杀，以及郭襄眼中的绝望与不甘，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两人的心头。
“过儿，”郭芙轻轻拉了拉杨过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襄儿她”
杨过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郭芙紧紧拥入怀中，目光望向郭襄消失的方向，眼中满是复杂与担忧：“她只是一时想不开，等她想通了，就会好了。”
可他心中清楚，郭襄心中的执念，早已深入骨髓，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放下？今日的刺杀，或许只是一个开始，也或许，是她半生执念的终结。
郭芙靠在杨过的怀中，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心中满是后怕与庆幸。幸好，杨过反应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过儿，我们以后，会不会再遇到襄儿？”郭芙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杨过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她再伤害到你和破天。”他的声音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夜色渐深，海风卷起更多的桃瓣，落在两人的身上。练功场旁的灯火依旧明亮，却照不进郭襄离去的黑暗，也照不透那份深埋心底的执念与遗憾。
杨过拥着郭芙，心中满是感慨。半生江湖，恩怨纠葛，他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世事，能安稳地守着妻儿，度过余生。可郭襄的出现，却像一记警钟，提醒着他，有些过往，终究无法轻易抹去，有些执念，终究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浮现。
他只希望，郭襄能早日放下心中的执念，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不要再为了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苦苦挣扎，最终伤人伤己。
桃林深处，郭襄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消散在茫茫夜色之中。她的心中，是彻底的死心，还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无人知晓。
唯有桃花岛的月光，依旧清冷，洒在满地的花瓣上，像是为这场未了的执念，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