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嵋山巅的云雾总是来得早,清晨的凉意裹着松针的清香,漫过紫霄宫的飞檐。郭襄一袭素色道袍,手持拂尘立于殿前,望着远处云海翻涌,鬓边的银簪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自接任峨嵋派掌门之位后,她便极少再忆及年少时的江湖轶事,只是每当云雾漫过山头,总会想起十六岁那年,在风陵渡口听闻“神雕侠”事迹时的心动。
“掌门,庄内弟子在山脚下拾得一只信鸽,腿上系着这个。”一名青衣弟子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一枚小巧的竹管,管身上刻着的孔雀纹样格外醒目。
郭襄的指尖微微一顿,拂尘上的流苏轻轻颤动。她认得这纹样——数月前在终南山与那人分别时,他腰间玉佩上便是这般雕琢。心中猛地一紧,她接过竹管,指尖褪去外层的油纸,抽出一张叠得整齐的宣纸。
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笔锋遒劲却带着几分随意,一如那人的性子:“襄儿亲启,杨过已随芙姐抵桃花岛,,黄老邪见之甚喜,已允传授奇门遁甲。陆姑娘与程姑娘伤愈,愿长居孔雀山庄,吾已派人妥善安置。襄阳局势暂稳,蒙古军虽未退,然郭靖大侠部下调度有方,暂无大碍。盼君安,若有需,可遣信鸽传讯。”
寥寥数语,将诸事交代得一清二楚。郭襄盯着“陆姑娘与程姑娘愿长居孔雀山庄”这行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心头竟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她恨,恨这人行事这般迅速——前几日飞鸽传书还说在照料二人伤势,今日便已让她们心甘情愿留下,仿佛这江湖女子的心意,在他眼中不过是随手可得的囊中之物。
年少时,她也曾见过陆无双与程英。一个性子刚烈如寒梅,虽拄着拐杖却透着不服输的韧劲;一个温婉似幽兰,玉笛声里藏着淡淡的疏离。这般两位心高气傲的姑娘,竟也被他收服,想来他定是用了不少花言巧语,或是那些江湖人常说的“手段”。郭襄咬了咬下唇,将信纸捏得微微发皱,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人对着陆程二人温言软语的模样,心底的醋意竟如潮水般漫了上来。
可转念一想,她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欢喜。姐姐郭芙自打年少时便对杨过念念不忘,这些年更是为了寻他奔波江湖,寝食难安。如今杨过不仅愿意随姐姐回桃花岛,还得了外公黄老邪的青睐,姐姐的心愿总算得以实现。这一切,皆是眼前这人的功劳——若不是他在终南山巧言劝说,又让余大龙从旁助攻,以杨过那桀骜不驯的性子,怕是绝不会轻易点头。
“掌门,您怎么了?”青衣弟子见郭襄脸色变幻不定,忍不住轻声问道。
郭襄回过神,将信纸叠好收入袖中,拂尘一摆,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事,只是收到故人来信,得知一些江湖近况。你去吩咐膳房,今日午膳多加两道素菜,再备一壶新沏的雨前龙井。”
“是。”弟子应声退下。
郭襄独自留在殿前,云海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松枝洒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从袖中取出信纸,再次展开。信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在她眼前勾勒出那人的模样——剑眉星目,嘴角总是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说话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让人安心。
她想起多年前,在襄阳城的上元灯节,她曾与那人一同逛过街。那时他牵着一匹白马,为她买了一盏兔子灯,还笑着说:“襄儿,你这般活泼,倒像极了当年的芙姐,只是比她多了几分机灵。”那时她只当是寻常夸赞,如今想来,或许从那时起,他便已将姐姐的心事放在了心上。
可一想到陆无双与程英,郭襄的心头又泛起一阵酸涩。她并非不知晓那人的魅力——他既有江湖人的洒脱,又有世家子弟的沉稳,对人更是体贴入微。只是她没想到,他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两位姑娘心甘情愿留在身边。难道在他眼中,感情真的可以如此轻易地掌控吗?
“罢了,罢了。”郭襄轻叹了口气,将信纸重新收入袖中。她是峨嵋派的掌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追着神雕侠跑的小姑娘,儿女情长于她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那人能完成姐姐的心愿,让杨过留在桃花岛,已是大功一件,至于他身边有多少姑娘,与她又有何干?
只是,当她转身走向殿内时,指尖却仍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信纸,脑海中反复浮现着信上的字迹。她恨他的“轻易”,却又忍不住感激他的“周全”;她恼他的“多情”,却又佩服他的“守信”。这种爱恨交织的情绪,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的心脏紧紧缠绕,让她一时竟有些喘不过气。
回到书房,郭襄取出笔墨纸砚,铺好宣纸。她本想写一封回信,告知对方峨嵋派一切安好,若襄阳有需,峨嵋弟子亦可前往支援。可提笔许久,却迟迟未能落下。她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是直呼其名,还是像年少时那般称他“大哥”?也不知该如何提及陆程二人,是装作毫不在意,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上一句?
!犹豫再三,郭襄最终只写下了短短数语:“来信已阅,知晓诸事顺遂,甚慰。桃花岛与孔雀山庄皆需费心,襄阳若有异动,望及时告知。峨嵋派一切安好,无需挂怀。郭襄字。”
写罢,她将信纸折好,装入竹管,又取来一枚刻着峨嵋印记的玉佩系在信鸽腿上。走到窗前,她松开手,看着信鸽扑棱着翅膀,渐渐消失在云海深处。
窗前的风带着凉意,吹起郭襄的道袍下摆。她望着信鸽远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这封信寄出后,那人定会明白她的心意——她虽有不满,却也认可他的做法;她虽有醋意,却也为姐姐的心愿得偿而高兴。
或许,这便是江湖人的情谊吧——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的缠绵,却有着彼此牵挂的默契。郭襄轻轻拂了拂道袍上的褶皱,转身走向书架。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类武学典籍,还有一些她年少时收集的小玩意儿——一只破旧的兔子灯,一枚磨损的铜钱,皆是她与那人有关的回忆。
她取出一本《峨嵋剑法总纲》,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她亲手写下的批注,字迹工整,透着掌门人的严谨。可此刻,她的目光却落在书页的空白处,仿佛又看到了那人的字迹,听到了他的声音。
“罢了,江湖路远,各自安好便好。”郭襄轻声自语,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典籍上。只是这一次,她的指尖却比往常多了几分颤抖,心中的那股爱恨交织的情绪,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散去。
峨嵋山巅的云雾再次漫起,将紫霄宫笼罩其中。郭襄坐在书桌前,手中捧着武学典籍,目光却偶尔会飘向窗外——那里,信鸽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下云海翻涌,一如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