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雪,又落了。
杨过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玄色披风,手里拎着个酒葫芦,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一步步往活死人墓的方向走。雪粒子打在脸上,凉得刺骨,他却像没察觉似的,目光只盯着前方那方孤零零的墓碑——碑上没有刻字,只有他五年前亲手栽下的两株梅树,如今已长得齐腰高,枝头缀着些未开的花苞,在风雪里抖得细碎。
“龙儿,今日临安来的商客说,街上又在传我的闲话了。”杨过蹲下身,伸手拂去墓碑上的积雪,指尖触到冰冷的石碑,像触到了五年前龙儿最后留在他掌心的温度。他拔开酒葫芦的塞子,往碑前的石案上倒了半盏酒,酒液在低温里冒着白气,很快就在石案上凝了层薄冰,“他们说我是‘痴情种’,是‘好男儿’,可只有我知道,我不过是个守着墓碑过日子的傻子。”
酒葫芦凑到嘴边,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暖不透胸口那片凉。五年前龙儿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雪天。她躺在他怀里,说“过儿,别难过,我会在另一个地方等你”,说“好好活着,替我看看这世间的春天”。可他怎么能不难过?他走遍了江湖,寻遍了名医,却还是没能留住她。最后,他把她葬在这活死人墓前,守着这片她曾待过的地方,一过就是五年。
“前几日我去山下买酒,掌柜的还问我,怎么总穿这件旧披风。”杨过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比碑前的积雪还要冷,“他哪里知道,这披风是你当年亲手给我缝的,领口的补丁还是你用梅花绣的。我舍不得换,也换不了——这世上再没人,能绣出这样好看的梅花了。”
风裹着雪粒子,打在梅树枝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杨过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忽然觉得眼眶发涩。他想起从前和龙儿在古墓里的日子,她教他练剑,他给她摘野果,夜里两人坐在石床上,听外面的风声,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那时的日子多好啊,没有江湖纷争,没有生离死别,只有彼此的体温,能抵挡住古墓里的寒凉。
“龙儿,你说这雪,什么时候能停啊?”杨过又倒了些酒,这次却没喝,只是看着酒液在石案上慢慢结冰,“去年春天,我去终南山下的桃林,看到满树的桃花开得正好,就想起你说过,想看看外面的春天。我摘了些花瓣,埋在你墓边,可今年春天,却没长出新的桃树来。”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喉咙里像堵了些什么,又酸又涩。五年里,他每天都来墓前,有时说些江湖上的新鲜事,有时只是坐着,像现在这样,陪着龙儿看雪。他知道这样很傻,可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得,龙儿还在他身边,还在听他说话。
“前几日,郭芙派人来送了些点心,是顶天那孩子亲手做的。”杨过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墓碑,语气里多了些温柔,“那孩子长大了,眉眼间像极了我,却比我懂事。他在信里说,想让我去桃花岛住些日子,可我怎么能走呢?我走了,谁来陪你说话?谁来给你倒酒?”
酒葫芦里的酒见了底,杨过晃了晃,没再倒。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却没立刻走,只是站在墓碑前,望着那两株梅树。雪还在下,落在枝头,把花苞裹得像团棉花。他忽然想起龙儿喜欢梅花,说梅花耐寒,像极了他们在古墓里的日子。
“龙儿,等开春了,这梅花应该就能开了吧?”杨过轻声说,像是在问龙儿,又像是在问自己,“到时候,我再给你带些好酒,陪你看梅花。”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杨过裹紧了披风,却还是觉得冷。他知道,这冷不是来自风雪,而是来自心里——心里少了一个人,再厚的披风,再烈的酒,也暖不透。
“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杨过最后看了眼墓碑,转身往山下走。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就被新落下的雪覆盖,像他这五年里的思念,明明那么深,却只能藏在心底,见不得人。
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停住脚,回头望去。墓碑在风雪里,依旧孤零零的,却又像是在等着什么。杨过的眼眶终于湿了,眼泪混着雪粒子,从脸颊滑落,很快就冻成了冰。
“龙儿,我好想你。”他低声说,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你回来好不好?我再也不闯江湖了,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们就在这古墓里,一直陪着彼此,好不好?”
没有回应,只有风雪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杨过站了很久,直到手脚都冻得发麻,才慢慢转过身,继续往山下走。他知道,龙儿不会回来了,可他还是会等,会每天来墓前,陪她说话,陪她看雪,陪她等春天。
因为他答应过龙儿,要好好活着,要替她看看这世间的春天。更因为,他还在等一个奇迹——等有一天,龙儿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笑着说“过儿,我回来了”。
雪还在下,终南山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可杨过的心里,却还藏着一丝微弱的光——那光是龙儿给的,是他这五年里,唯一的支撑。他会带着这道光,继续守着这片墓,守着这份思念,直到有一天,能在另一个地方,再见到他的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