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昏暗的光线从岩壁上稀稀落落的发光矿物中透出,在弥漫着淡淡血腥与草药气味的空气中投下摇曳的影子。
压抑的呻吟与低泣如同背景音般持续不断,每一道声音都昭示着时空乱流带来的苦难。
辛夷的目光穿过昏暗,落在密室入口方向,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虑。
“外面时间乱流肆虐,”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是怎么安然无恙来到这里的?”
长离的唇角牵起一个浅淡的、带着些许依赖的笑容。
她抬起手,掌心那枚由古兰格赠予的护符正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白色光晕,在这片晦暗空间中如同微型的月亮,驱散着周遭不稳定的时空波动。
“是他赠予我的护符,”她轻声解释,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那个沉默的身影,“屏蔽了时流的影响。”
辛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竟然还是他吗?”
片刻停顿后,她的语气转为更加深沉的忧虑,将话题拉回现实:“如今叩天关那边已经是龙潭虎穴。令尹为了开启眠龙庭,孤身前往获取心核。只是她离开之前就已经颇为虚弱,却还坚持替大家治疗伤势我担心”
就在这时,密室另一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几声压抑着感激的低语。
辛夷和长离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几位伤势稍轻的镇民,正围在一直静立一旁的古兰格身边,他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低声向他表达着感谢。
古兰格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对于周围的感激之声没有任何回应,仿佛一尊隔绝了情感的雕塑。
辛夷注视着这一幕,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她问身旁的长离:“你觉得他会帮助我们吗?”
长离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
“他对敌人毫不手软,那份决绝如同寒冬。却又对身旁的同伴近乎偏执地保护,仿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但似乎”
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这份保护,又仅局限于他划定的、那个极其狭小的圈子。”
此刻的古兰格,正承受着外人难以想象的负担。
他清楚地知道,仅仅是刚刚的治疗,对于密室内数量众多的伤员和他们身上交织的创伤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能暂时缓解最表层的痛苦。
即便如此,这番逆势而为的施治,还是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
那几乎将他身体彻底摧毁的重伤,使得这具躯壳始终处于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平衡之中。
表面上看,那些狰狞的伤口大多已经愈合,但内在的损伤,却从未得到充足的时间恢复
尤其令他感到异样的是,与其他部位逐渐稳定的伤势不同,唯独胸前那道深刻的刀伤,无论他如何尝试,始终顽固地拒绝愈合。
他强忍着脑海中一阵阵袭来的眩晕与刺痛,再一次强行扩大了自身的灵化视野。
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艰难地穿透密室厚重的岩壁,延伸进外面那一片狂暴混乱的时空乱流之中,试图在无数驳杂扭曲的能量信号里,捕捉到今汐的踪迹。
这种在混乱中精确感知的行为,无异于在狂风暴雨中聆听一根针落地的声音,极大地加重了他的负担。
意识的边界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视野的边缘蔓延开来。
在他支撑不住的前一刻,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牵引感终于被他捕捉到——他锁定了今汐的位置!
然而,感知反馈回来的信息却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今汐的气息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她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甚至可能比他们之前预想的还要糟糕。
不能停下。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几乎涣散的意志。
古兰格咬紧牙关,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阿漂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迅速上前,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撑住了他微微摇晃的身体。
她仰头看着他苍白如纸、冷汗密布的侧脸,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的忧虑与心疼。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她太了解他了,了解他那份深入骨髓的固执,一旦决定的事,绝不会因任何人的劝阻而改变。
她所能做的,就是在他履行自己认定的责任时,尽可能地给他一点支撑。
长离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她看着古兰格那明显是因过度消耗而显得摇摇欲坠的身形,再低头望向自己手中的护符,心头蓦地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楚。
而这细小的变化同样被身旁的辛夷所注意到。
而接下来,古兰格的举动,以一种无声却无比震撼的方式,似乎回答了先前辛夷的疑问。
他轻轻挣脱了阿漂的手臂,向前迈了一步。
只见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熊”的一声,血焰骤然燃起,紧接着,噬魂便自火焰中凝实,出现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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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左手猛地握住了那闪烁着寒光的锋利刀身!
殷红的鲜血瞬间从他指缝间涌出,顺着森冷的刀刃蜿蜒流淌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嘀嗒”的轻响。
随着鲜血浸染刀身,洁白的“白华”,从他紧握刀身的指缝间升腾而起!
这白色的火焰纯净而温暖,它跃动着,分化成无数细小的、如同蒲公英种子般的洁白火苗,轻柔地飘散开来,精准地落向密室中每一个受伤的民众身上。
火苗触体的瞬间,并未带来灼痛,反而是一种深入灵魂的暖意。
人们身上那些因时流而产生的诡异冰晶开始消融,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痛苦的表情也逐渐平复下来。
做完这一切,古兰格将噬魂长刀猛地插入身前的地面。
长刀伫立,其上缠绕的白华之火并未熄灭,反而稳定地燃烧起来,光芒扩散,形成了一道柔和的、却坚不可摧的屏障,如同黑暗绝望中突然点亮的一座灯塔,将外界肆虐的时空乱流彻底隔绝开来,为这片狭小的空间带来了久违的安宁。
阿漂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他那不断淌血、却依然紧握刀身稳定着长刀的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担忧与深沉悲伤的情绪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没有惊呼,没有哭泣,只是跨前一步,用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那只未受伤的手臂,将额头抵在他的臂膀上。
长离和辛夷同样注视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脸上难掩震惊与动容。
获救的民众们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纷纷想要上前,向这位带来生机却自身染血的恩人表达最诚挚的感谢。
然而,古兰格却在此时沉默地转过身,避开了那些感激的目光。
他微微喘息着,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辛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郑重地走到他面前。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客套话,而是对着古兰格,深深地弯下腰
“谢谢你的帮助,古兰格先生,我代表虹镇的所有民众,向你表达最深的感谢。”
古兰格看着她,又缓缓将目光扫过身旁紧紧抱着他手臂的阿漂,以及不远处手持护符、眼神复杂的长离。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唇角扯起一个极其苦涩、充满自嘲意味的弧度。
“我是为了她们而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要谢,就谢她们,还有今汐吧。”
“我不值得你们的感谢。”
说完,他试图转身离开,不再面对这些他自觉不应承受的感激。
辛夷在他身后,用一种平和却坚定的声音说道:“善行本身,远比行善者的初衷更为重要。无论你为何而来,你所做的,拯救了这里所有的人。谢谢你。”
古兰格向前迈出的脚步,因这句话而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有那么一刹那的凝滞,但他没有回头。
辛夷转而走近还有些发怔的长离,低声道:“他并非冷漠无情之人。恰恰相反,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沉重。那绝非寻常的责任或者负担,他所背负的东西,其重量或许远超你我的想象。”
她轻轻握住长离那只戴着温热护符的手,目光慈和而深邃,“虽然看着年轻,但他的眼神,他处事的方式,却透着一种远超年龄的沉寂与洞彻。这份情谊,若是可以,请务必珍惜。”
长离素来从容镇定、总是带着恰到好处微笑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辛夷大人”
她的语气带着轻微的慌张,试图掩饰内心的波动,“这个时候就别乱说了。对他而言,我或许仅仅是一个同行的、需要被保护的对象而已。”
辛夷却了然一笑,那笑容仿佛看透了许多。“不要总是拿这种话来欺骗自己,丫头。他对你,同样在意。”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睿智,“我能看出,将守护身边之人视为不可推卸的责任,已经成了他存在的核心。但这责任太过沉重,现在几乎要将他压垮了。所以,”
她用力握了握长离的手,“不要忽视他沉默背后的付出,也不要忽视你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
长离彻底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辛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缓步离开,去安抚其他民众。
密室内,白华之火依旧在噬魂刀上静静燃烧,守护着这片暂时的安宁。
长离独自站在原地,低头凝视着手中那枚散发着恒定暖意的护符,指尖感受着温暖。
那温暖仿佛带着电流,一路蔓延至心底。
片刻的沉默与挣扎后,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
她不再犹豫,迈开脚步,快步跟上了那个已然走向密室出口、背影孤寂而决绝的黑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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