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辘辘声响在江南的晨雾里漫开。青梧、青越垂手立在车厢两侧,透过车窗瞥见霍无忧指尖摩挲着那枚稷下玉佩,眸光怔忡地望着窗外掠过的烟柳,眼底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缱绻。二人交换个眼神,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跟随主子多年,怎会看不出她对那位萧公子动了心?只盼着自家主子能得偿所愿,将人顺顺利利拐回永宸王府才好。车帘轻晃,载着满车心事,缓缓驶向烟雨深处。
天启城宫门外,玉阶通天,朱墙映日。萧若风与萧若瑾并肩走下玉骐,玄色朝服上的金线在日光下流转,他却频频走神,脚步都有些虚浮,目光不自觉飘向宫外,似要穿透重重宫阙,望到江南的方向。
“若风,若风!”萧若瑾连唤两声,见弟弟毫无反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萧若风猛地回神,眼底的恍惚尚未散尽,残留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讷讷道:“兄长,你叫我?”
萧若瑾挑眉打量着他,见他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缱绻,连往日清明的眼眸都蒙了层水汽,不由失笑:“你这几日魂不守舍的,莫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人?”
他顿了顿,见萧若风耳尖微红,愈发笃定,“是个姑娘,对不对?”
“兄长……”萧若风喉结滚动,低声唤了一句,耳根却红得更甚。那晚霍无忧的浅笑、指尖的微凉、还有那句轻软的“若风”,如刻在心上一般,日夜在脑海中盘旋。此刻被兄长点破,那些压抑的思念便如潮水般涌来,让他连掩饰都显得笨拙。
“哈哈哈!”萧若瑾爽朗大笑,拍了拍他的臂膀,“好啊,我们家若风如今也动了春心了!那姑娘是哪家的闺秀?人品性情如何?”
提及霍无忧,萧若风眼底瞬间亮起星光,语气不自觉放柔,带着藏不住的推崇:“她很好。性子澄澈如溪,有世家子弟的温润,武功高强却不张扬,待人真诚。”他说着,指尖微微蜷缩,仿佛又触到了那日递玉佩时她掌心的温度,思念如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心口微微发紧。
萧若瑾看着弟弟这副“不值钱”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却不多言,只静静听着。
“既然这般喜欢,怎么没把人带回天启?”萧若瑾话锋一转,问道。
萧若风眼底的光芒暗了暗,语气带着几分怅然与遗憾:“她是出门游历的,一心想去看江南烟雨。我本已推了手头诸事,打算陪她一同前往,可兄长的急信传来,我不得不即刻返程。”他说着,喉间涌上涩意,那日分别时霍无忧立在巷口的身影,还有自己一步三回头的不舍,此刻都清晰如昨。若不是这封急信,他此刻该陪在她身边,共赏烟雨,而非困在这深宫之中,日日饱受思念之苦。
“看来是为兄耽误了你。”萧若瑾语气带着几分歉意,目光却带着探究,“你们如今到哪一步了?可是已经确定了心意?”
萧若风脸颊微红,想起两人月下对视时的默契、临别时的牵挂,唇角不自觉上扬:“还没有明说,不过她应该对我是有好感的。”
他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又藏着几分少年人般的忐忑,思念如潮水般漫上来,让他恨不得即刻策马南下,飞到她身边。
萧若瑾的笑容淡了些,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沉了几分:“弟弟,你终究是北离皇子,你的王妃之位,关乎朝堂安稳,终究要由父皇做主,并非你一己之意便能定夺。”
萧若风眼神一凝,眼底的温柔褪去几分,多了几分执拗:“我知道。可我心悦她,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的。”他望着兄长,语气坚定,心中却暗自盘算——待处理完朝中诸事,便即刻南下寻她。无论前路有多少阻碍,他都要护她周全,与她相守。
萧若瑾看着弟弟眼底的坚定,又想起他方才提及那姑娘时的柔情,终究不忍再多打击。自家弟弟素来沉稳,如今落入情网,这份纯粹的心意,怎好轻易泼冷水?他轻叹一声,拍了拍萧若风的后背:“罢了,你既有这份心,便先去做吧。只是万事小心,莫要冲动。”
萧若风颔首,目光再次飘向宫外,江南的烟雨、霍无忧的笑颜,在他脑海中交织。思念如酒,愈酿愈浓,让他满心满眼,皆是那个名叫子臻的姑娘。
江南烟雨漫成诗,霍无忧择了一处临湖的宅院住下。院外绿柳垂绦,映得湖面波光粼粼,她常着一身月白绫裙,凭栏而立时,乌发如瀑垂落肩头,几缕碎发被风拂到颊边,衬得肌肤胜雪,莹润如玉。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瞳仁清澈得能映出湖光山色,偶尔抬眼望向南去的流云,眼底会漾起浅浅的缱绻,那般温柔,竟让岸边的桃花都失了颜色。她抬手拢了拢鬓边流苏,指尖纤细白皙,皓腕轻抬间,自有一股清贵疏离的气韵,却又因眼底的暖意,添了几分烟火柔情——这是她十五年来最舒心的日子,不必束于王府的规矩,不必忧于朝堂的纷争,只伴着江南的烟雨,静待一场未知的重逢。
青梧轻步走进庭院,见自家女公子正望着湖面出神,那模样清雅绝尘,竟让她一时忘了开口。待霍无忧回眸看来,眼波流转间,似有星辰坠落,青梧才回过神,躬身道:“女公子,那柄‘动千山’已平安送回都城,霍将军已然收到。”
霍无忧颔首,声音清软如浸了湖水的丝帛:“六哥可有说什么?”
“霍将军只吩咐属下们务必护好女公子的安全,都城诸事不必挂心。”青梧据实回禀,见霍无忧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又补充道,“太子殿下还说,我朝与北离虽交好,却仍需谨慎,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暴露身份,还望女公子早日返程。圣上与越皇后时常念叨您,宣皇后已随东海王前往封地,东海王临行前特意嘱托,让属下代为致谢。”
霍无忧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大皇兄仁厚,却性子偏软,做太子时常年压抑,如今改封东海王,终是卸下了重担,能带着母亲远离深宫纷扰,想来是真心快活。宣皇后一生愧疚于占了越皇后的后位,多年积郁,皇宫的高墙困住了她的半生,如今能得偿所愿离开,想必也舒展了心怀。
“太子殿下……好像有些不高兴。”青梧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霍无忧睁开眼,眼底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肌肤在天光下愈发莹润:“我给六哥、圣上、越娘娘都备了礼物,独独漏了他,他自然要闹些小脾气。”
青梧不解:“女公子与太子殿下自幼一同在永乐宫长大,情谊深厚,便是与霍将军,也因相认不久,远不及这份情分。您素来不涉党争,却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助太子殿下坐稳储位,足见您对他的认可。可如今为何……”
霍无忧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目光望向远方,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坚定:“我并非要疏远三皇兄,只是如今男女有别,太过亲近,我怕圣上会动了别的心思。”
青梧闻言恍然大悟。开国功臣之中,唯有霍家未曾与皇族联姻,宣氏、越氏皆出了皇后,而功绩最盛的霍家,连一位皇子妃、驸马都没有,文帝怎会不动撮合之心?往日里,女公子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默契十足,太子殿下更是这世上最懂女公子的人,怎么看都是天作之合。可合适终究不是爱,青梧望着自家女公子眼底那抹藏不住的期盼,心中了然——她留在江南,守着这一方烟雨,不过是在等,等那个让她动了心的人,跨越千山万水,寻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