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天光从窗缝挤进来，谢明远仍坐在实验台前。
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符与化学式。
那不是涂鸦。
这是他对脑海中那片浩瀚星河的第一次系统性梳理。
万丈高楼平地起，他需要的第一块基石，是材料。
tc4钛合金，机身主承力框架，需求量，三百公斤。
t800级碳纤维复合材料，机身蒙皮，实现气动外形与结构减重的关键。
以及，制造隐身涂层所需的多种稀有金属粉末与高分子聚合物。
清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击着他的神经。
这些东西，任何一样，都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能接触到的禁区。
别说买，就是走流程申请，也足以让一个博士生导师焦头烂额。
他唯一的希望，是实验室的库房。
以及他的导师，魏书尧教授。
清晨的校园带着露水的湿气，空气清冽。
谢明远用冷水冲了把脸，镜中的自己双眼血丝密布，眼底却燃着一种骇人的光。
他换上干净的t恤，抓起那份他连夜“伪造”的申请清单，快步走向行政楼。
魏书尧的办公室在三楼走廊尽头。
谢明远站在那扇厚重的木门前，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竟不敢落下。
他胸腔里的搏动沉重而紊乱。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在申请什么实验材料。
他是在为一个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怪物，索要第一块骨骼。
最终，指关节敲响了木门。
“请进。”
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
谢明远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弥漫着旧书页与速溶咖啡混合的气味。
年过五旬的魏书尧正戴着老花镜，伏在一堆文件中。
他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的白衬衫领口袖口洗得泛白，但依旧洁净。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透出审视。
“明远？”
魏书尧的语气带着几分意外。
“暑假不回家，还待在学校里？”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在谢明远身上扫过。
“看你这精神，熬通宵了？”
“魏老师。”
谢明远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我在构思一个课程设计，有了点新想法，想……申请一些材料，做个验证模型。”
他说话时，将手里的申请单递了过去，动作幅度压得很小，手心的汗几乎要浸透纸背。
“课程设计？”
魏书尧接过单子，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清单开头，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tc4钛合金？高强度碳纤维？”
魏书尧的视线从清单上移开，重新落回谢明远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师长对学生的温和，而多了一分探究，像是要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剖析一遍。
“明远，你这个‘课程设计’，是打算造一架真的无人机？”
“只是一个缩比验证机。”
谢明远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僵硬如铁板。
“我想尝试一种……非常特殊的飞翼气动布局，对结构强度要求极高。顺便，也想在隐身性能上做一点探索。”
他抛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每个字都经过反复推敲，听起来正是一个钻研过头、有些不自量力的优秀学生会说的话。
魏书尧没有立刻回应。
办公室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精准地敲在谢明远的心跳鼓点上。
这位在航空材料领域浸淫了半辈子的老教授，手指在清单上轻轻敲击着。
他在思考。
他在怀疑。
“这个课题，难度太高了。”
魏书尧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这不像本科生的课程设计，更像一个博士生的开题报告。就算是缩比模型，这些材料的成本也不低。钛合金，库房里是有一些，但都是给重点项目备的料。”
无形的压力从对面传来。
谢明远垂在身侧的拳头猛然攥紧，指甲陷进肉里，用痛觉维持着大脑的清醒。
不能退。
“老师，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对这个布局非常有信心。我只想验证我的理论计算是否正确，哪怕失败了，也能积累经验，不是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技术人员特有的偏执与渴求。
魏书尧盯着他看了很久。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仿佛在评估一件结构复杂、潜力未知的精密仪器。
最终，魏书尧拿起笔，在清单上划掉了几项稀有金属粉末的条目。
然后在下方，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库房里的钛合金和复合材料，可以批给你一部分。”
“但是，明远，我提醒你，实验材料非常宝贵，不准浪费。并且，所有操作，安全第一。”
“谢谢老师！”
谢明远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巨大的狂喜瞬间贯穿全身。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保证，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去吧。”
魏书尧摆摆手，重新戴上老花镜，又变回了那个埋首文件的普通教授。
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
这个学生，有意思。
从库房领出材料的过程，比谢明远想象的要顺利。
当他推着小车，将那几根沉甸甸的钛合金棒料和几卷黑色的碳纤维布运回自己的专属实验室时，一种创造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他关上门，将材料按照脑海中图纸的分类，一一摆放在空置的实验台上。
金属冰冷的触感，复合材料特有的树脂气味，一切都真实得令人晕眩。
“游隼”的骨与肉，齐备了。
然而，新的问题紧随而至。
他仔细核对后发现，制造隐身涂层最关键的几种核心原料，比如特定形态的羰基铁粉和一种特殊的吸收剂，魏老师并未批准。
库房里没有。
就在他眉头紧锁之际，那股熟悉的信息流再次涌入脑海。
【核心材料缺失：羰基铁粉（球形微米级）、a-17型高分子吸收剂。
【分析现有库存材料：聚氨酯丙烯酸酯树脂、b-3型工业级羰基铁粉、改性硅酸盐填料…】
【优化配方生成完毕。
一连串全新的化学分子式与配比参数，清晰地在他意识中展开。
系统提示，利用实验室现有的材料，通过改良工艺，可以制备出一种性能稍弱、但依旧可用的替代涂层。
谢明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立刻行动，将实验室里能找到的瓶瓶罐罐全部搬了出来。
一场疯狂的调配试验，就此开始。
接下来的两个月，谢明远从人间蒸发。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实验室。
白天，他在高温马弗炉前处理原料，在球磨机旁研磨粉末。
夜晚，他在电子显微镜下观察涂层的微观结构，在通风橱里进行一次又一次的配比。
失败。
再失败。
有的涂层附着力不足，指甲轻轻一刮就成片剥落。
有的涂层耐候性太差，一次高低温循环测试后，表面便布满细微的裂纹。
刺鼻的化学试剂气味是他唯一的陪伴，实验台上的外卖餐盒越堆越高。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终于，在夏末的一个深夜。
当他将最后一份样品放入自制的简易雷达波测试装置后，屏幕上跳出了一条平稳的吸收曲线。
成功了。
谢明远脱力地靠在冰冷的设备外壳上，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衣背。
巨大的疲惫与狂暴的激动交织在一起，冲刷着他的身体。
他缓缓笑了起来，起初是无声地咧嘴，后来变成了低沉的笑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回荡。
短暂的喘息后，谢明远站直了身体。
他走到那台落满灰尘的五轴联动机床前，伸手拂去上面的尘埃。
涂层的问题解决了。
接下来，就是为“游隼”，打造真正的骨架。
他将一块切割好的tc4钛合金方料牢牢固定在机床卡盘上。
然后，在操作界面上，输入了一长串来自他脑海深处、复杂到极致的加工代码。
轻微的电流声响起，机床的指示灯逐个亮起。
“嗡——”
主轴开始旋转，发出沉闷而扎实的轰鸣。
锋利的钨钢铣刀缓缓下降，精准地悬停在钛合金块的表面。
下一秒，刀尖触碰金属。
一缕银亮的金属卷屑，应声飞溅。
创造，于此刻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