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死鬼看着地上的字,又看看白羽毫无波澜的猫眼,感受到对方身上那混合了送葬气息和客栈庇护的古怪力量,心中那点欺软怕硬的恶念迅速消退。他知道,这个新来的送行人,虽然看起来弱小,但手段古怪,而且似乎得到了客栈的认可。
“我安分!我安分!”吊死鬼连忙说道,“我再也不吓唬路过的了!我就我就老老实实挂在这儿,看看月亮,行了吧?”他生怕白羽再吹那可怕的笛子。
“立契。”白羽划字,同时肉垫印记微光一闪,一道极其简易的、由阴序之力构成的约束符文光影飘向吊死鬼。
吊死鬼苦着脸,知道这是客栈的规矩,只得从魂体中分出一丝本源魂息,融入那符文。符文光华一闪,没入槐树树干,意味着契约成立。若他再违反,将受到客栈力量的直接惩罚。
【成功约束‘顽劣吊死鬼’,维持客栈周边清静。】
【获得:微弱怨念结晶 x1(可用于简单诅咒或炼制低级阴属性物品)。】
【‘往生客栈’任务二完成。】
第二个任务,也完成了。更多是靠客栈的背景和针对其弱点的“恐吓”。
白羽收起阴骨笛,不再看那瑟缩的吊死鬼,转身返回客栈。
厅堂里依旧空荡。柜台后传来老头慢悠悠的声音:“手脚还算利索。还剩最后一个,地窖。”
白羽走向厅堂角落,那里有一扇通往地下的厚重木门,门上挂着一把陈旧的铜锁,但此刻锁是打开的。
他推门而入,一股更浓郁的阴冷气息夹杂着淡淡的、复杂的酒香扑面而来。楼梯陡峭向下,尽头是一间不算大的地窖。四壁是夯实的泥土,摆着几个大酒缸和许多小酒坛。中央有一个石台,上面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尺许高、肚大颈细的黑色陶坛,坛口用红布包着软木塞封着。
这就是那坛“往生酒”?
白羽的【幽冥感知】立刻锁定了那黑坛。酒坛本身没什么特别,但坛子里确实有东西。一股微弱但异常精纯的阴寒之气,盘踞在酒液中,还带着一丝极其淡薄的、类似于“龙威”却又更加古老晦涩的威严感,以及一种深沉的悲伤。
不是寻常鬼物。甚至不像完整的魂体。
他走近石台,犹豫了一下,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酒坛。
冰凉刺骨。
坛子里的“东西”似乎被惊动了,酒液表面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那股悲伤的情绪骤然浓郁了一丝,仿佛沉睡了许久,被打扰了好梦。
“请出来。”白羽用意识尝试沟通,同时肉垫印记微亮,表明客栈“送行人”的身份。
没有回应。只有那股悲伤和古老的威压在酒液中缓缓流淌。
白羽想了想,再次取出阴骨笛。这一次,他没有吹奏任何具体的曲调或故事,只是将最纯粹的、安抚与引导的意愿,结合【幽冥感知】捕捉到的那缕悲伤情绪,化为无声的笛韵波动,轻轻包裹向酒坛。
呜(如叹息,如低语)
酒坛中的涟漪更明显了。那股精纯的阴寒之气开始缓缓上浮,在酒液表面凝聚。
渐渐地,一点莹白中带着淡金的光晕,从坛口氤氲而出。光晕中,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微小、不过寸许长、半透明的小小身影!
那似乎是一条蛇?不,头有微小的鼓包,身有若隐若现的鳞片虚影,腹下还有几乎看不清的爪状凸起。
一条极其虚弱、接近消散的幼蛟残魂?
白羽愣住了。蛟龙之属,哪怕只是残魂,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还钻进了一坛往生酒里?
那幼蛟残魂似乎感应到了白羽笛音中的安抚之意,又或许是因为太虚弱,它没有表现出敌意,只是用微弱到几乎熄灭的魂光,茫然地“看”着白羽,传递出一股更加浓烈、纯粹、如同被遗弃幼兽般的悲伤,还有深深的疲惫。
它不想出来。这坛往生酒中蕴含的某种温和阴气,似乎是它维持这缕残魂不散的依靠。
白羽犯难了。老头的意思是“请出来”,别糟蹋了酒。但这幼蛟残魂的状态,离开这酒,恐怕立刻就会消散。强行驱赶,有违他领悟的“送葬”本心——那是引导安息,不是粗暴毁灭。
怎么办?
他停止了吹奏,幼蛟残魂的光晕又黯淡下去,缓缓沉回酒液中。
白羽沉思片刻,转身离开了地窖。他需要问问那个扎纸老头。
回到厅堂,老头依旧坐在柜台后的阴影里,似乎知道他会上来。
“见到了?”老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白羽点头,用爪子划字:“幼蛟残魂,将散,依酒而存。何来?”
老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三个月前,三百里外‘黑水潭’走蛟失败,天雷击碎蛟躯,潭中水族死伤殆尽。这缕残魂不知怎的,顺着地下水脉漂到了附近,被我客栈阴气吸引,钻进了那坛刚酿好的往生酒里。酒是好酒,被它这么一泡,多了点‘龙涎阴煞’,味道是特别了,但原本的‘净念往生’之效却打了折扣,没法给普通客人用了。”
,!
“送它走?”白羽划字问。
“送?”老头嗤笑一声,“就剩那么一点执念和本能,连自己是什么都快忘了,怎么送?它现在就想找个阴气足的地方‘睡着’。我那坛酒,刚好合适。”
“那任务?”
“任务就是把它‘请出来’,别占着我的酒。”老头敲了敲柜台,“至于请出来之后,是找个瓶子装起来,还是随手灭了,或者你自己想办法养着,我不管。客栈不养闲魂,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还带点麻烦因果的。”
白羽明白了。老头不在乎这幼蛟残魂的死活,只在乎他的酒。任务的要求是“请出来”,至于后续,是自己的事。
这有点棘手。放任不管,幼蛟残魂离开酒可能会消散,自己也可能因为“未妥善处理”而算任务失败。可要“妥善处理”,难道自己要养着它?拿什么养?更别提可能涉及的因果。
他再次看向老头:“纸扎之术,可容此魂?”
老头浑浊的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丝玩味:“你想用纸扎之术,给它做个临时躯壳?想法不错。但纸人承载生魂死魂常见,承载蛟龙残魂哪怕只是幼蛟,也对纸张和手艺有要求。你手上那点糙纸,不行。而且,你还没开始学呢。”
白羽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老头。
老头与他对视片刻,忽然咧开嘴,从柜台下面摸出一小叠颜色暗沉、隐隐有银色丝线纹路的特殊纸张,以及一小盒泛着腥气的黑色黏稠液体。
“这是‘阴纹纸’,掺了少量冥银砂,质地坚韧,能承载较强的魂力。这是‘玄鱼胶’,用百年黑鱼妖的鱼鳔熬制,粘合阴物有奇效。”老头将东西推到柜台边,“东西可以借你,甚至我可以指点你扎一个最简单的‘养魂龛’。但是,有代价。”
“这幼蛟残魂若用纸龛养住,日后若能补全些许,其魂力反哺,或它残留的些许蛟龙特性(比如那点淡薄的控水之能),需分润客栈三成。并且,它算是你的‘责任’,在客栈期间,不得惹事,不得干扰其他客人。”
“若你答应,现在就可以开始学你的第一课——扎一个能安放这缕残魂的‘养魂龛’。若你不答应,那就自己想辄,只要把酒坛给我腾出来就行。”
老头给出了新的选择,一个将任务与学习捆绑,风险与潜在收益并存的选择。
白羽看着那叠阴纹纸和玄鱼胶,又回想地窖中那缕纯粹悲伤的幼蛟残魂。
纸扎之术近在眼前。一个可能蕴含蛟龙因果的残魂也在眼前。
接,还是不接?
他伸出爪子,按在了那叠微凉的阴纹纸上。
纸很凉,但他的爪子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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