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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暖炉(1 / 1)

初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夜之间,天地裹上一层薄薄的银装,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积雪便开始消融,滴滴答答的水声从屋檐落下,在青石板上敲击出清冷的节奏。空气湿润而凛冽,深吸一口,心肺都为之一清。“古今阁”工作室里,暖气驱散了寒意,窗户玻璃上凝结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将外面正在融化的、黑白分明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柔和的灰调。西周铜鼎已被考古所的专车接走,送往条件更完备的实验室进行后续处理,工作室中央的工作台再次空了出来,光洁的表面倒映着窗外流动的天光。

雪后初霁的午后,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进来一位老先生,年纪大约七十上下,头发全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深灰色的中式棉袄,外面套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羽绒背心,手里拄着一根光润的枣木手杖。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但眼神温和而睿智,步履虽缓却稳。他臂弯里挎着一个藤编的篮子,篮子用一块靛蓝色的土布覆盖着。

“请问,这里是苏见远、林微老师的工作室吗?”老先生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吐字清晰,带着老派读书人的文雅腔调。

“是的,老先生,快请进。”林微连忙上前,苏见远也放下了手中的工具。

老先生微微颔首,走进来,目光缓缓扫过室内陈设,在墙上的各类工具、仪器和部分修复范例照片上停留片刻,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许。他走到工作台前,并未急于放下篮子,而是先问道:“听闻二位精于修复古旧器物,无论材质,尤其注重保留物件的‘精气神’,不知是否属实?”

苏见远与林微对视一眼,谨慎答道:“老先生过誉。我们确实尽力遵循‘修旧如旧’、‘最小干预’的原则,修复的同时,希望能保留物件原有的历史痕迹和独特气质。不知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老先生似乎对他们的回答感到满意,这才将藤篮轻轻放在工作台边,掀开了那块靛蓝土布。篮子里垫着柔软的旧棉絮,中间安放着一件铜器。

那是一个手炉。黄铜材质,扁圆形,直径约十五厘米,高约十厘米。炉身浑圆饱满,顶部有镂空的缠枝花卉纹盖,既便于散热,又是精美的装饰。炉身两侧有活动的提梁,方便提携。炉身表面,除了镂空盖,通体光素无纹,但打磨得极其光滑,经过长年使用和摩挲,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暗金光华流动的包浆,尤其是在经常被手握的提梁和炉身两侧,颜色更深,仿佛浸润了无数个冬日掌心的温度。手炉品相基本完整,但岁月仍留下了痕迹:炉盖有一处细微的变形,导致与炉身扣合不是那么严丝合缝;炉身底部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凹陷,似是磕碰所致;提梁的轴稍有些松动;最显眼的是,在炉身一侧,接近底部的地方,有一块长约三四厘米、宽约一厘米的修补痕迹,补上去的铜片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工艺也稍显粗糙,显然是后来补上的,但年代似乎也很久了。

“这是我祖母的嫁妆,后来传给了我母亲,又传给了我。”老先生用手指虚抚过手炉光滑的表面,眼神变得悠远,“我小时候,冬天特别冷,家里烧不起太多的炭,祖母就总是把这个手炉烧得暖暖的,用厚厚的棉套子包着,塞在我被窝里,或者让我抱着写字。后来母亲也用,我也用。这上面的光泽,至少有一半,是我家三代人捂出来的。”

他顿了顿,指向那块补丁:“这里,是我七岁那年,淘气,抱着手炉在院子里跑,摔了一跤,磕在石阶上磕破了。当时家里穷,请不起好铜匠,就找了个走街串巷的师傅随便补了一块铜皮焊上。补得不好看,但总算没漏。这一用,又是几十年。”

老人的声音平缓,却带着深深的情感:“如今,我也老了,孩子们都在外地,用不上这个了。但它陪了我大半辈子,看着它,就想起祖母手上的温度,母亲轻声的叮咛,还有自己儿时冻得通红却握着它写字的指尖。我想请二位看看,能不能……让它变得更‘精神’些?不是要把它弄得崭新,那些磨出来的光,那些记忆的痕迹,都要留着。只是这个不太合缝的盖子,松动的提梁,还有……这块实在有些碍眼的补丁,能不能处理得更妥当些?让它还能安安稳稳的,哪怕只是放在案头,也是个念想。”

苏见远和林微仔细看着这件手炉。它并非古董店里那种精雕细琢的珍玩,而是实实在在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旧物。它的价值,几乎全部来源于眼前这位老人及其家族绵长而温情的记忆。那层温润的包浆,是情感与时光共同打磨出的最动人的光泽。

“老先生,我们明白您的意思。”林微轻声说,“修复的目标是让它更稳固、更协调,而不是抹去它的故事。盖子的变形可以尝试微量矫正,提梁的轴可以紧固,至于这块补丁……”她仔细察看,“如果要更换,需要找到颜色、质感都匹配的老铜,并采用传统的工艺(如锔补或焊接)来替换,才能与整体气息融合。或者,我们也可以在现有补丁的基础上,进行精细的修饰和做旧,让它不那么突兀。您更倾向于哪种?”

老先生沉吟片刻:“如果能找到很合适的老铜,用老法子换掉,当然最好。但如果找不到,或者风险太大,就在这基础上收拾得顺眼些,也行。总之,一切以稳妥为先,千万别为了弄好看点,反而伤了它的根本。”

商议妥当,老人留下了手炉和联系方式,再三嘱咐不必赶工,一切以仔细稳妥为要,方才拄着手杖,慢慢离去。

工作室里,多了这件带着人体温记忆的铜手炉。炉身似乎还残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远的炭火气,混合着铜质特有的、微凉的气息。

“这种修复,有点像给一位陪伴了家庭几代的老仆整理衣冠,”苏见远拿起手炉,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润泽的手感,“尊重他满身的劳绩风霜,只拂去一些影响行动的尘土,补好一些实在破绽的地方。”

他们开始工作。首先仍然是全面的记录和检测。手炉材质为黄铜(铜锌合金),补丁则是普通红铜,两者颜色和氧化特性略有不同。盖子的变形很轻微,他们制作了微型的矫正模具,用持续而温和的机械力,花了很长时间,一点一点地将变形处校正回原位,没有使用加热,以免影响金属晶格和包浆。矫正后,盖子与炉身扣合紧密了许多。

提梁轴的松动,是由于轴孔磨损和轴销细微变形。他们用特制的、极细的金属衬套嵌入轴孔,并稍微修整了轴销,恢复其配合紧度,确保提梁活动顺滑又不松旷。

最费心思的是那块补丁。他们寻找了多种老铜片进行比对,终于找到一块颜色、厚度、氧化层都较为接近的清代旧红铜片。决定采用传统的“锡焊”方式进行替换,因为锡焊温度相对较低,对周围老铜的影响小,且焊料颜色与铜接近,易于处理。

他们先用微型切割工具,小心翼翼地沿原补丁焊缝,将那块粗糙的补丁取下来。露出的炉身破口边缘已经因当年的焊接而有些变形和氧化。他们仔细清理了破口边缘,修整平整,然后将新找来的老铜片裁剪成略大于破口的形状,用夹具固定,进行低温锡焊。焊接后,用小锉刀和砂纸,将补片边缘打磨得与炉身曲面平滑过渡,几乎看不出接缝。

接着是关键的做旧。新补的铜片颜色虽然接近,但光泽和氧化层与周围历经百年摩挲的包浆仍有差异。他们使用化学和物理相结合的方法:先用极稀的试剂促使新铜表面生成一层极薄的、稳定的氧化膜,颜色向老铜靠拢;然后用极细的抛光膏和柔软的布轮,模仿长期手持摩擦的痕迹,在补片及其周围进行非常轻柔的、有选择的抛光,让光泽自然过渡;最后,涂上一层极薄的、中性的微晶蜡进行保护,并用手反复摩挲,加速其与整体包浆的融合。

整个过程耗时近两周。修复后的手炉,静静地立在铺着深色绒布的托盘上。盖子严丝合缝,提梁稳固灵活。最显眼的那块补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几乎与炉身浑然一体的修补区域,只有凑到极近处,仔细寻找,才能在特定光线下看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接缝痕迹和极其微妙的颜色过渡。手炉整体的温润包浆丝毫未损,反而因为那些不协调的“伤口”被妥善处理,显得更加完整、安详、气韵贯通。它不再是一件有“残缺”的旧物,而成了一件带着完整生命历程、并且被细心呵护过的“老友”。

老先生再次前来时,没有急于去拿手炉,而是站在一步之外,静静地看了很久。他的目光缓缓流过手炉的每一寸表面,最终停留在曾经修补、如今已几乎难辨的位置。

“好……真好。”良久,他才轻声说道,伸出手,不是去拿提梁,而是像抚摸老友的手背那样,轻轻拂过炉身光滑的表面,“盖子合上了,梁子稳了,那块疤……也看不真着了。可它还是它,没变年轻,也没变成别的样子。就是……精神头足了。”他抬起头,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却带着笑意,“谢谢你们,让它能体体面面地,陪着我走完剩下的路。”

他付了费用,这次没有推辞。依旧用那块靛蓝土布和旧棉絮,将手炉仔细包裹好,放进藤篮,挎在臂弯里,像来时一样,步履稳当地离开了。

窗外,积雪已化尽,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天光。冬日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工作室,在那空了的托盘上投下一小块温暖的光斑。

“有些东西的价值,博物馆的标签定义不了,拍卖行的图录也估算不出。”林微望着窗外说,“就在那一层层的包浆里,在那些细微的磨损和修补里,在那些几乎要被忘记的、关于温暖的记忆里。”

苏见远将工具归位,接口道:“嗯。我们修复了它的形,也间接参与养护了那段记忆的‘容器’。让这份关于温暖的记忆,能有一个更坚实、更美好的依附。这大概是我们这份工作中,最贴近人间烟火、也最让人感到慰藉的部分。”

冬日天短,暮色很快四合。工作室里灯光亮起,柔和地笼罩着一切。一件关于“暖”的旧物刚刚离开,而下一段需要被细心倾听、理解和抚慰的“人间烟火”故事,或许正在来时的路上,带着它独有的寒凉或温存,等待着被这间工作室的灯光照亮,被这双专注的手轻轻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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