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皇府坐落于寻常宫殿之内,四壁由某种暗紫色的晶石垒砌而成,其散发着的幽蓝微光,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朦胧。
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药草与毒物混合的奇异香气,沁人心脾,那是南国特产的醉仙萝,制成香料焚烧有凝神静气之效。
殿堂中央,盛放菜肴的器皿皆是以温润玉石或是某种异兽骨骼雕琢而成,其中曾盛放的,无一不是南国特有的奇珍异馔。
许多食材甚至带有剧毒,需以特殊手法处理方能成为美味,寻常妖类修士闻之变色,但在欢都擎天招待贵客的宴席上,却是难得的诚意。
“云先生,容容小姐,请上座。”
云谏也不推辞,安然落座,容容则乖巧地坐在他身侧。
他目光扫过宴席,随手拿起一枚形似朱果却通体冰蓝的灵果,咬了一口,汁液清甜,蕴含的天地元力瞬间化开,令人精神一振。
“南国物产,果然奇特,味道不错。”云谏赞了一句。
欢都擎天举杯道:“云先生喜欢便好。这冰殊果生长于万毒沼泽深处,百年一熟,能清心明目,祛除百毒。来,老夫敬二位一杯,聊表歉意与欢迎之情。”
杯中酒液呈琥珀色,粘稠如蜜,散发出浓郁的百花香气,正是南国着名的百毒酿,乃采集百种毒花精华,经特殊工艺炼制而成,毒性猛烈,却也蕴含极大能量,非修为高深者需搭配冰殊果才能浅尝。
云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入喉,如一道火线直坠丹田,随即化作磅礴热流散向四肢百骸,其中蕴含的剧毒成分,在入体瞬间便如雪遇朝阳,消融殆尽,只留下精纯的能量被吸收。
“好酒!”这可比雅雅无尽酒壶里的灵酒好喝多了,云谏便又续了一杯。
欢都擎天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这百毒酿,便是皮糙肉厚的妖王喝下也得运功化解片刻,对方身为人类却如饮清水,这份修为着实深不可测。
“云先生海量!容容小姐,也请尝尝我南国的百花蜜露,此物温和,最是滋养。”
容容微笑着端起一杯晶莹剔透的蜜露,轻轻啜饮,举止优雅。
不过多时,酒宴已然杯盘狼借,云谏斜倚在一张铺着柔软兽皮的宽大石椅上,姿态慵懒,似乎是有些醉了,指尖轻轻敲击着身旁一个空了的玉质酒壶,发出清脆的声响。
欢都擎天坐于主位,他面前的菜肴也动得不多,更多是在陪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云谏放下敲击酒壶的手指,目光转向欢都擎天,脸上那抹慵懒的笑意淡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趣。
法力微动,那抹醉意便随着消散,面色如常,眼神恢复清明。
“毒皇陛下,”他开口,声音清越,打破了席间最后的客套,“酒足饭饱,承蒙盛情。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久闻毒皇陛下万毒之体已臻化境,毒术冠绝天下。我对此道也有些兴趣,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指教谈不上,老夫浸淫毒道千年,确有些心得。既然先生有兴趣,不如我们切磋一番,点到为止,如何?”
“正合我意!”云谏轻笑。
“好!那老夫便也活动活动这把老骨头!”欢都擎天朗声一笑,站起身,周身那股沉凝如渊的气息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此地狭窄,且随老夫来!”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紫烟,向着殿外掠去,云谏对容容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一步踏出,身形如影随形,悄无声息地跟上。
毒皇府后方,有一片巨大的山谷,乃是欢都擎天平素练功之所,地面以特殊材质铺就,坚硬无比,足以隔绝妖王级交手的馀波,切磋而已,又不是生死之战,此地足矣。
此刻山谷之中,月色被浓稠的毒瘴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弥漫着甜腻与腐朽交织的气息。
欢都擎天与云谏相隔百丈,遥遥对立。
“云先生,请!”欢都擎天不再客气,低喝一声,周身妖力轰然爆发!宴席上温和的模样尽散,此刻的他,才是那位威震南疆的万毒妖皇!
只见他矮小的身躯仿佛与整个南国大地连接在了一起,磅礴的天地之力如同潮水般向他汇聚,山谷中的毒瘴疯狂涌动,在他身后凝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紫黑色毒云,云中仿佛有万千毒虫幻影嘶鸣!
他并未显化巨大的法相,而是将力量极度凝练,那紫黑色毒云迅速收缩,复盖在他体表,毒纹流转,散发出腐蚀万物湮灭生机的恐怖气息!
云谏一袭白衣在瘴气中纤尘不染,神色平静,他并未调动惊天动地的法力,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法力凝剑,遥指欢都擎天。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开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那并非力量的压迫,而是一种苍凉、悲怆、洞悉岁月流逝的意境,如同亘古吹来的寒风,瞬间笼罩了整个山谷。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云谏轻声吟哦,一缕莹白剑意吞吐不定,并非攻敌,而是向着虚空,向着那无情流转的时光,做出了一个邀饮的姿态。
刹那间,山谷中的光线仿佛真的凝滞了一瞬,连欢都擎天身上流转的毒光都出现了细微的迟滞!
他心头凛然,察觉周遭时空规则有异,低吼一声,紫气弥漫,一股腐蚀万物的霸道之毒逆冲而上!光线迟滞之感竟被这至秽之毒强行冲淡了几分。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剑意随之变得缥缈空蒙,仿佛超脱了天地的束缚。云谏的身影在欢都擎天的感知中变得模糊不清,不再局限于眼前的空间,那漫涌而来的剧毒洪流,自然无用。
欢都擎天皱眉,双掌猛地按向地面,天地之力随之引动,化作无数道紫黑色的毒力锁链,并非攻击云谏肉身,而是缠绕封锁其所在的那片空间!
要将那超脱的意境重新拉回现实的禁,要以大地之厚,毒域之固,对抗那无视天地的高渺!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意境再变,一股无形的“煎熬”之力,随着云谏的剑意,随着月光,弥漫开来————
欢都擎天骇然发现,他那凝聚了千年毒功精华的万毒之体,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仿佛经历了千年的风霜侵蚀!
他自身的磅礴生机,也感到一种莫名的流逝感,仿佛生命正在被加速煎煮!这是时光之毒,远比他的万毒更为酷烈!
好在对方似乎有所分寸,还未真正削减他的寿元,便转变了意境!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云谏法剑轻划,意境随之演化,欢都擎天周身汇聚的天地毒瘴,本是助长他威势的资粮,此刻在那玄奥的意境下,竟隐隐有失控反噬的迹象,非但不能伤敌,反而有种要撑爆自身经脉的错觉!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欢都擎天心神剧震,不知为何,他赖以成名的毒功之法,竟在此刻模糊了一瞬,险些无法掌控————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云谏剑势一转,意象陡然恢弘!仿佛在无尽的时空间,一棵通天彻地的若木神树虚影浮现,树下更有一条衔烛照明的神龙!
这并非真实的召唤,而是一种宏大意境的显化,瞬间将欢都擎天连同他的毒域,都笼罩在一种渺小如尘埃的对比之下。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吟诵至此,云谏眼中精光一闪,那一直含而不发的剑意骤然变得凌厉无匹,带着一种斩断规决绝与霸道,隔空斩出!
这一斩,并非斩向欢都擎天的肉身,而是斩向了他与天地之力联系的纽带,斩向了他所修行的万毒之体!
“咔嚓!”一声无形的碎裂声在欢都擎天心神中炸响!
他感觉自身与天地之间联系,被硬生生斩断了一瞬,万毒之体也停滞了一瞬,仿佛被斩断了力量的源泉!
没伤到他,但很难受!
欢都擎天心中苦也,他算是明白了云谏的打算,这哪里是切磋,分明是在拿他试招啊!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剑意再变,从之前的凌厉霸道,转为一种漠视生死回归自然的平静。
在这股意境笼罩下,任你毒功滔天,在自然面前,生死枯荣,不过是常态。
他的战意,竟被这极致的平静所消磨。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剑意直指欢都擎天心念,对其问心,他那千年苦修的坚持,仿佛成了一场笑话!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意境缥缈,带上一丝超然物外的逍遥,欢都擎天所有的招式,在那逍遥意境面前,都显得笨拙而可笑,根本无法触及对方的衣角。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剑意归于一片死寂的苍茫,意境之中,浮现出帝王霸业终成枯骨的虚无景象,一切的野心,一切的力量,在无情的时间长河面前,终究是毫无意义————
“不打了,不打了,云先生您这是把我当靶子使啊!”欢都擎天再也绷不住了,散去万毒之身,拒绝再接一招。
折磨啊!憋屈啊!这种消磨人意志,剑问道心的招式,他可不想再受了!
闻言,云谏散去剑意,负手而立,山谷中那苍凉悲怆的意境也随之消散,他看着气息萎靡的欢都擎天,微微叹息。
他还没有动用修为法力,毒皇就不愿意打了,真是一点冲劲都没有————
云谏本以为,执掌一方天地的妖皇,能带给他些许道境上的压力,助他磨砺这新悟的诗仙剑意境,却不曾想,对方打一半不打了!
意兴阑姗之感,油然而生。
欢都擎天面色复杂,拱手道:“云先生之境,已非老夫所能揣度————佩服,佩服,西域妖皇胜我百倍,您可以去找他试试!”
夜色渐深,毒皇府深处一间特意为贵客准备的寝殿内。
殿内陈设虽不似中原那般雕梁画栋,却也别具南国风情,墙壁是以温润的暖玉和散发——
着清香的檀木拼接而成,地面铺着不知名兽皮编织的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
几盏以萤石雕琢的灯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醉仙萝香气。
云谏盘膝坐在窗边的一张软榻上,并未入睡,而是借着窗外透入的朦胧的月光,静静体悟着诗仙剑诀引动天地意境所带来的收获。
推演出来和施展出来,终究有所区别。
与欢都擎天一战,虽未尽兴,但那苦昼短的意境流转,于时光、生死、自然的叩问,依旧让他对自身之道有了不俗的体会。
法力积累对他而言已非难事,这种关乎意境的领悟,才是超脱的关键。
就在他心神沉凝之际,一阵带着些许跟跄的脚步声从内间传来!
云谏睁开眼,只见涂山容容俏脸绯红,眼神迷离,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绿色长发有些散乱地披在肩头,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绸睡裙,赤着一双白淅的玉足,抱着枕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她平日里总是带着温柔浅笑,那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娇憨懵懂的神态,像只找不到家的小动物。
“云————云哥哥————”涂山容容的声音软糯糯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她走到云谏的软榻边,身子一软,便靠了过来,一双小手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云谏的骼膊,仰起小脸,眼神湿漉漉地望着他,“容容————头好晕————睡不着————”
云谏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定是那南国特产的百花蜜露后劲上来了,那蜜露虽口感温和,但终究是灵物酿造,蕴含的酒意对不常饮酒的容容来说,还是有些过量了。
当然,也说不定容容是装的,毕竟————以法力排出酒力并不困难,妖力等同。
他伸手探了探容容的额头,触手微烫,不禁失笑:“让你贪杯,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唔————”容容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将滚烫的小脸埋进云谏的臂弯里蹭了蹭,象是在查找更舒服的置,嘴里含糊地念叨,“————蜜露好甜嘛————云哥哥————你陪容容睡觉好不好————容容一个人————怕黑————”
此时的容容,全然褪去了涂山智囊的冷静外壳,露出了少女娇柔依赖的本性。
那带着醉意的撒娇,配上她此刻娇软无力的模样,着实让人难以拒绝。
破案了,她就是装的!
“好,陪你睡。”云谏语气温和,带着几分纵容。
一心系在自己身上的人儿啊,他又怎么会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