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叶青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饿狼,耐心而精准地追踪着王翠兰的踪迹。
他选择的观察点距离街道办不远,是一处早已废弃、可以俯瞰街道办大门和附近几条必经之路的破败阁楼。这里视野开阔,又足够隐蔽,寒风从没有窗纸的窗洞呼啸灌入,对他这具冰冷的身体却影响不大。
他需要确认王翠兰的活动规律,更需要一个完美的时机。
第一天,王翠兰按时上班、下班,没有任何异常。
第二天,依旧如此。
第三天,傍晚下班后,王翠兰推着那辆半新的凤凰牌二八大杠自行车,走出了街道办大院。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在天色彻底黑透之后,大约晚上七点半左右,再次骑上自行车,朝着与回家相反的方向驶去。
叶青隐藏在阁楼的阴影里,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锁定了那个在昏暗路灯下奋力蹬车的身影。频率固定,每隔三天一次。时间,夜晚。方向,不明。
他没有自行车,无法跟踪太远,也不知道她的目的地是哪里。是去隐秘的据点与人接头?还是去处理某些见不得光的财物?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一个规律,一个在夜晚、相对僻静环境下动手的机会。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在这个年代的夜晚虽然不算特别常见,但也绝不引人怀疑,尤其是她街道干部的身份,完全可以解释为“加班”或者“走访群众”。
足够了。
第四天,白天。叶青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南锣鼓巷附近游荡。他利用偷来的钱,买了一些最便宜的食物果腹,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观察和准备。他需要工具,不需要复杂,只需要能造成一点小小的、关键的“意外”。
他找到了一小段被丢弃的、韧性十足的细铁丝。
夜晚,再次降临。寒风比前几日更凛冽了几分,吹得电线呜呜作响,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
叶青提前来到了王翠兰必经的那条胡同。这条胡同相对狭窄,路面因为前几日的积雪融化又冻结而有些凹凸不平,光线也比主街更加昏暗。最关键的是,胡同口有一块半埋在地里的上马石,年代久远,表面被磨得光滑,在黑暗中像一个沉默的蹲伏的怪兽。
他选择这里,并非完全随机。这里足够暗,足够静,而且这块上马石,将成为一个完美的“意外”道具。
时间一点点流逝,计算中王翠兰应该出现的时间快到了。
叶青如同融化的蜡像般,紧贴在胡同口一处院墙的深深阴影里,气息全无。他听着风声,计算着心跳——尽管那心跳缓慢而冰冷。
来了。
熟悉的、自行车链条摩擦护板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轮胎压在不平路面上轻微的颠簸声。
王翠兰的身影出现在胡同口,她骑在车上,微微躬着身,似乎有些急切,又有些心神不宁。叶青甚至能隐约看到她紧锁的眉头和脸上那挥之不去的焦虑。
照片的丢失,显然给了这个内心藏着巨大秘密的女人巨大的心理压力。她这几天一定在疯狂地回忆、寻找,恐惧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这种状态下的她,反应会变慢,对突发状况的处理能力会下降。
而这,正是叶青需要的。
就在王翠兰的自行车前轮即将碾过胡同口那块微微凸起的地面时,叶青动了。他并没有现身,只是将手中那根早已准备好的细铁丝,精准而迅速地,在她视线死角的位置,轻轻搭在了自行车后轮的车轴与链条之间一个极其巧妙的位置。
这个动作快如闪电,无声无息,完成之后,他立刻缩回阴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下一个瞬间!
“咔嚓!哐当——!”
一连串刺耳的金属摩擦和撞击声猛然响起!
那根细铁丝在车轮转动的力量下,瞬间被卷入了车轴与链条的缝隙之中,造成了短暂的、却极其剧烈的卡顿!
正在蹬车的王翠兰,本就因为心事重重而有些慌乱,这毫无预兆的、来自自行车本身的剧烈震动和阻力,让她猝不及防!双手下意识地猛捏刹车,但已经晚了!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她的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整个人被从前倾的骑坐姿势狠狠地甩了出去!自行车失去控制,歪倒在一旁,车轮还在因为惯性空转着,发出无助的“嘎吱”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王翠兰被甩出去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那块沉默的上马石!
“砰!”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胡同里显得格外瘆人。
她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坚硬、冰冷、棱角分明的大青石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王翠兰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上马石旁,甚至连一声像样的呻吟都没能发出。殷红的鲜血,几乎是立刻就从她额角的破裂处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她花白的鬓角,滴落在冰冷肮脏的雪地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自行车倒在一旁,车轮还在微微转动。
胡同里,只剩下寒风呼啸的声音。
叶青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脚步无声。他来到王翠兰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决定他生死的女人。
她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身体在微微抽搐,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茫然,似乎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横祸。鲜血模糊了她半张脸,让她平日里那副刻板严肃的面孔变得扭曲而可怖。
叶青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他蹲下身,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了那张折叠好的、决定性的照片。
他伸出手,将照片塞进了王翠兰那件蓝色干部装的上衣口袋里,露出的一个角,确保它很容易被人发现。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在血泊中微弱挣扎的王翠兰,如同在看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物品。
然后,他转身,再次融入身后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过程,冷静,精准,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如同执行了一场完美的狩猎。
胡同里,只剩下昏迷(或濒死)的王翠兰,倒地的自行车,以及那在寒风中逐渐凝固的鲜血。
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现场找不到任何他杀的痕迹。唯一的疑点,或许就是那张即将被发现的、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照片。
叶青并不在意。
活着,她将面对身败名裂、秘密曝光的终极审判,那比死亡更痛苦。
死了,那便是便宜了她,但那张照片,依旧会如同跗骨之蛆,将她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无论哪种结果,王翠兰,这个曾经的道貌岸然者,这个冷血的帮凶,都已经彻底完了。
寒风依旧,卷动着胡同里的血腥气,也吹向了那座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四合院。
第一个。
叶青在冰冷的夜色中无声宣告。
下一个,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