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信确认了陈嘉平在家后,徐辰拎着大包小包,敲开那扇熟悉的门。
开门的,依旧是那个戴着厚厚黑框眼镜、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陈嘉平老师。
“哎哟!是徐辰!”
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陈嘉平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一种比阳光还要璨烂的、发自内心的惊喜。
他看到徐辰手里的东西,嘴里念叨着:“你这孩子,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下次再拿东西来,我可要生气了啊!”
师母也闻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徐辰,同样是喜笑颜开,连忙给他端茶倒水,拿出各种水果点心。
她虽然没见过徐辰本人,但自己丈夫的名字,最近可是和这个如雷贯耳的学生,一起登上了好几次市里的报纸和电视。因为这个学生,自己丈夫评上了特级教师,还拿了好几笔奖金,她自然对这个给家里带来“福气”的孩子,喜爱得不得了。
师生二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茶,聊着天。
从北大的学习生活,聊到安城三中今年的变化;
聊到兴起时,陈嘉平突然一拍大腿,象是想起了什么宝贝,起身走到了书房。
片刻之后,他拿着一个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红木相框,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相框里,镶崁着的,正是徐辰当初那张,陈嘉平给徐辰做的第一份竞赛测试卷。正是这张试卷,陈嘉平才做出了破格塞人的决定。
“你看,”陈嘉平将相框递给徐辰,眼神中,充满了回忆与感慨,“这张卷子,我现在还天天摆在我的书桌上。”
“陈老师,这试卷您还收着呢?”徐辰看着那张熟悉的、甚至连自己当初写下的每一个数字都还清淅可见的试卷,也不禁笑了起来。
当年徐辰的课本和试卷等,被班里同学们拿去当学神圣遗物的时候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到陈嘉平老师手里了。
“那可不!”陈嘉平宝贝似的,用袖口又擦了擦相框的玻璃,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这份试卷,分量可不比你那些o、io的金牌轻!对我来说,它比那些都重要!”
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说道:“有时候,工作累了,或者被那帮臭小子们气得血压高了,我就看看它。”
“一看它,我这心里啊,就舒坦了。我就想,我陈嘉平这辈子,也算是带出过一个象你这样的学生,值了!然后气就顺了,感觉又能多活好几年。”
“哈哈,”徐辰被他逗乐了,“那敢情好,能让老师心情变好,也算是它发挥馀热了。您这个年纪,可别真被气出病来。”
“要是没有你这张试卷给我‘续命’,我迟早得被他们这帮小兔崽子给气死!”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
陈嘉平没有继续煽情,而是话锋一转,仿佛回到了那个改变了两人命运的下午,语气中带着一丝回味的、充满了庆幸的笑意。
“我还记得,当初省赛报名截止前一天,我拿着那份竞赛卷让你做。说实话,我当时心里也没底,就是想看看,你这孩子的天赋,到底到了哪一步。”
“结果你小子,”他摇着头,啧啧称奇,那表情,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到一个小时,就把那张能把我们学校所有尖子生都难哭的卷子,给做得七七八八了。”
“我当时就一个念头——赌了!”他的声音,陡然高亢了起来,眼中闪铄着一种属于师长特有的、不计后果的孤勇与担当,“这孩子,必须送出去!就算最后没拿到名次,浪费了点时间,我也认了!这种苗子,要是因为我这个当老师的眼界不够,给眈误在咱们这个小池子里,那我得后悔一辈子!”
这番话,说得朴实无华,却又掷地有声。
徐辰静静地听着,心中,仿佛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
他知道,对于一个普通高中的老师而言,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承担多大的压力。
他收起了所有的玩笑心思,看着眼前这位已经鬓角斑白的恩师,认真地说道:“陈老师,您别这么说。没有您当初把我领进竞赛的大门,没有您当时那份‘赌一把’的魄力,没有您给我的那本《奥数教程》,那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遇到恩师,能聊的,永远是那些为数不多的、却足以铭记一生的交集。
这件事,他们每次见面都会提起,但每一次,都依旧感慨万千。
……
从陈嘉平老师家出来时,已是傍晚。
陈老师执意要留他吃饭,被他婉拒了。
临走时,陈嘉平将他送到楼下,说自己刚好要下楼散散步。
徐辰知道,以陈老师那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泡在书房里的性子,这多半只是一个送客的借口。一般来说没有长辈送晚辈下楼的道理,但徐辰也没有点破,只是默默地陪着,放慢了脚步。
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徐辰啊,”陈嘉平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已经褪去了所有青涩的年轻人,眼中,充满了欣慰与不舍,“老师知道,你未来的路,会越走越高,越走越远。老师这点水平,也帮不上你什么了。”
“你能经常来看看我,不忘了我这个老师,我就很满足了”。
“老师,看您说的。您是我的老师,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永远是。”
“好……好。还把我当老师,我就跟你说几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我虽然没做出什么大的成绩,但是做人做学问的道理还是懂一些的。”
“做学问,要耐得住寂寞。尤其是你们搞基础数学的,可能一辈子,都出不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成果。但是,不要急,不要慌。只要你每天,都能比昨天的自己,离真理更近一点点,那你这一天,就没有白过。”
“还有,做人,要守得住本心。你现在,站得很高,鲜花和掌声,会象潮水一样向你涌来。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持清醒。要记住,你为什么出发。”
他拍了拍徐辰的肩膀,因多年粉笔灰而显得粗糙的手,却充满了力量。
“老师不求你,未来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大数学家,做出多大的贡献。”
“老师只希望,你能永远,象现在这样,保持着对数学那份最纯粹的热爱。”
“去享受它,去探索它,去和你喜欢的这门学问,相伴一生。”
“这就够了。”
徐辰看着自己的恩师,看着他那在寒风中,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看着他那双在灯光下,闪铄着真挚光芒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只是很自然地,看着陈嘉平的眼睛,郑重的点头“学生记住了。”
“老师,天冷,您快回去吧。”
“好,路上注意安全。”
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句平淡的话语,却比任何郑重的仪式,都更显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