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志鑫的手指在接触到冰凉听筒的瞬间，猛地一颤。陈锋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没有丝毫退缩的余地。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旧书页与铁锈的空气仿佛带着冰冷的针，刺入他的肺腑。
“喂，您好，这里是怪谈管理局，请问需要什么帮助？”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好在还算清晰。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回答，只有一阵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那喘息声中夹杂着一种粘稠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恐惧，几乎要顺着听筒爬出来，缠绕住顾志鑫的神经。
“先生？女士？能听到我说话吗？”顾志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模仿着刚才陈锋的语气，“请您冷静，我们在这里，请告诉我们您遇到了什么。”
“……墙……”一个男人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砂纸上磨过，“在墙上……它在墙上……”
“什么东西在墙上？先生，请您描述得具体一些。”顾志鑫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向陈锋。陈锋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同时伸手在桌面上那本《应急手册》的边缘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是……是只……壁虎……”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骇，“好大……好大的一只壁虎……”
顾志鑫的心一沉。壁虎？这听起来似乎不像“伪人”那种精神污染类的怪谈，更偏向于物理实体。他立刻想起了陈锋刚才的敲击，那是在提醒他——确认怪谈的“物理特征”与“异常表现”。
“先生，请您不要慌张。”顾志鑫的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为了我们能更准确地判断情况，我需要您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您说的‘大’，大概有多大？”
“三米……不，可能更长！”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它……它趴在我家外面公寓楼的墙上！从十四楼一直爬到十七楼！我们这儿的墙是玻璃幕墙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它的身体是灰黑色的，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疙瘩，像……像腐烂的树皮！”
“好的，我记下了。它的头部有什么特征吗？眼睛是什么样的？”顾志鑫追问，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眼睛……它的眼睛……”男人似乎在努力回忆，但随即又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惊呼，“它……它转过来了！它在看我！它的眼睛……不是圆的！是……是三条竖线！像……像三道流血的伤口！”
三道竖线状的眼睛！顾志鑫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手册上快速翻阅的页面，似乎有一个模糊的词条与此对应。他强压下心中的惊骇，继续问道：“先生，除了趴在墙上，它还有什么异常的行为吗？比如，有没有对周围的环境造成影响？”
“有！有！”男人急促地回答，“它爬过的地方……那些玻璃幕墙……都……都变得像……像泥沼一样！在蠕动！在融化！而且……而且天黑了！明明才下午五点，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可它所在的那一片天空，黑得像泼了墨！只有它那三只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幽幽的红光！”
顾志鑫的呼吸停滞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大型生物”了，而是具备“环境侵蚀”和“局部扭曲现实”能力的实体怪谈。他立刻看向陈锋，眼神中充满了求助。
陈锋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顾志鑫的耳中：“‘蚀影壁虎’，编号d-017。物理威胁高，现实扭曲能力中等。弱点：惧怕高强度、高频率的光源，尤其是紫外线。它的‘领域’会随着它停留的时间而扩大。引导他，立刻离开那个‘暗影区’，并让他想办法制造强光。”
得到了关键信息，顾志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对着听筒，用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道：“先生，听我说，你现在非常危险！你看到的东西，我们称之为‘蚀影壁虎’。它正在创造一个属于它的黑暗领域，你待得越久，就越危险！”
“我……我该怎么办？我跑不掉！我一动，它……它的眼睛就盯着我！”男人已经崩溃了。
“不，你必须动！”顾志鑫几乎是吼出来的，“听我的指令！第一，立刻把你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台灯、顶灯、射灯，全部打开！第二，找到你家里最亮的手电筒，或者任何能发出强光的东西！手机闪光灯也可以！第三，不要看它的眼睛！尽量待在光线最充足的地方！然后，立刻离开你现在的位置，往楼下跑，去光线最亮的地方！”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翻找声和物品碰撞声。几秒钟后，男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传来：“灯……灯全开了！我……我找到了一个强光手电！”
“很好！现在，拿着手电，对着它，打开！不要犹豫！”顾志鑫命令道。
“咔嚓！”
一道刺眼的光束仿佛穿透了听筒，连顾志鑫这边都仿佛感觉到了一丝光亮。
“啊——！”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非人的、尖锐的嘶鸣，那声音不像是任何已知的生物发出的，充满了痛苦和暴怒。
“有效了！它缩回去了！它身上的那些疙瘩在冒烟！”男人惊喜地喊道。
“别停！继续照着它，然后立刻下楼！快！”顾志鑫催促道。
“好！好！我走！我……”
男人的话音未落，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是玻璃被巨力挤压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男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以及电话被重重摔在地上的闷响。
“喂？喂？！先生！能听到我吗？！”顾志鑫焦急地呼喊着。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沙沙的电流杂音，以及……一声低沉、缓慢，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摩擦声。
“嘶……啦……”
那声音，像是某种巨大的、粗糙的物体，在光滑的玻璃上，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爬了过来。
最终，“咔嚓”一声，电话彻底断了。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志鑫握着听筒，手臂僵硬得无法动弹。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仿佛还能听到那声非人的嘶鸣，和最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
他失败了。尽管他给出了正确的指引，尽管他一度看到了希望，但最终，电话那头的人，还是被那片黑暗吞噬了。
陈锋默默地从他手中拿过听筒，放回原座。他看着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顾志鑫，眼神复杂。
“你做得很好，你已经比绝大多数新人在第一次接电话时做得要好了。。”陈锋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但是还不够好，你对手册还是不够熟悉，如果我不在的话，你连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有时间再好好看看手册吧”
“可他还是死了……明明我已经告诉他该怎么做了。”顾志鑫的声音嘶哑。
“在这里，‘我们尽力了’和‘他活下来了’之间，隔着的，是深渊，是运气，是无数我们无法控制的变量。”陈锋指了指那部再次沉寂下来的黑色电话，“我们的工作，不是保证每个人都活下来。我们的工作，是在无尽的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地拿起听筒，告诉那些在绝望中的人——‘别怕，我们在这里’。然后，尽我们所能，把活下去的钥匙，递到他们手里。”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着顾志鑫的眼睛。“至于他们能不能抓住，那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好了，别浪费时间了，抓紧时间找出电话来源的所在位置，通知行动队前去解决，这样才会避免更多人的伤亡。”
陈锋的话像一盆冰水，将顾志鑫从自责的泥沼中猛地拽了出来。对，他不能沉溺于此。那只三米长的壁虎怪物，此刻可能正潜伏在某栋居民楼的墙壁上，寻找下一个猎物。每一次迟疑，都可能意味着又一条生命的消逝。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桌上的那台老式电话，在听筒的下方，有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按钮。他记得入职培训的资料里提到过，这是“溯源定位”键。他颤抖着手指按了下去。
电话机内部发出一阵轻微的“嗡嗡”声，紧接着，旁边一台连接着无数线路、看起来像是老式电报机的设备开始疯狂运作。一张空白的坐标纸被自动送入机器，一个带着墨迹的打印头在上面飞速移动，几秒钟后，一串精确的经纬度坐标和地址信息清晰地浮现出来：
天穹市，东城区，临江公寓，b栋。
顾志鑫立刻抓起另一部内线电话，按照陈锋刚才的指示，拨通了行动队的专线。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
“这里是行动队，报备身份和事件等级。”一个冷静、干练的男声传来，不带一丝感情。
“沟通部，接待员顾志鑫。”顾志鑫的声音依旧有些发紧，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慌乱，“事件等级，初步判定为‘显形-高危’。目标为一只类壁虎生物，体长预估三米以上，具备极强的攀爬能力和攻击性。刚刚于临江公寓b栋外墙袭击报案人，报案人已…已失联。请求立刻前往现场进行清除或收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快速评估。
“收到。坐标已同步。行动队‘清道夫’小组将在三分钟内出发。保持通讯畅通，随时准备提供信息支援。”
“明白。”顾志鑫挂断电话，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他看着那张刚刚打印出来的坐标纸，上面“临江公寓b栋”几个字，像是一个冰冷的墓碑。
就在这时，一个轻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哟，新来的小同志，第一次独立处理就碰上这么硬的骨头，够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