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妃复位的旨意，如同惊雷，炸响了沉寂的后宫。
清晨，当林晚栀换上内务府连夜赶制的妃位吉服，在数名新拨来的宫人簇拥下，踏进永寿宫正殿时，所有或惊疑、或嫉恨、或揣测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永寿宫，坐落在西六宫之首，紧邻养心殿，规格仅次于皇后所居的坤宁宫。
殿宇巍峨，陈设华贵，一草一木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地位。
与她先前蜗居的北五所，不啻天壤之别。
永寿宫上下宫人，黑压压跪了一地，声音整齐划一，敬畏中带着对新主的审视。
林晚栀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她知道，这些宫人中，有皇帝派来的人，有内务府安排的人，也必然有……各宫安插的眼线。
从今日起，她的一言一行，都将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都起来吧。”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
“本宫初来，不熟悉规矩。但有一点，需得记牢：在永寿宫当差，忠心为本，勤勉为要。若有吃里扒外、阳奉阴违者，”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几个眼神飘忽的太监宫女。
“慎刑司的板子，不认人。”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
几个心虚的宫人，已是冷汗涔涔。
“苏培盛。”
林晚栀看向侍立一旁的御前总管。
“奴才在。”
“将本宫复位的旨意，晓谕六宫。另外，传本宫口谕：今日起，各宫主位需于辰时二刻至永寿宫回话，禀报宫务。无故不到者，以怠慢论处。”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嗻。奴才即刻去办。”
心中暗凛，这位熹妃娘娘，好快的动作，好强硬的手腕！
这是要代掌凤印后的第一把火，就要烧起来了。
消息传出，六宫哗然。
辰时二刻？
那可是每日向皇后晨昏定省的时辰！
熹妃此举，分明是要与皇后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
坤宁宫内。
皇后上官婉斜倚在凤榻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面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皇觉寺失火，福安被抓，她安插在北五所的眼线一夜之间被拔除干净……这一切，都指向那个死而复生的林氏！
“娘娘，”
心腹嬷嬷忧心忡忡地低语。
“熹妃如此嚣张，竟敢让各宫去永寿宫回话，这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啊！”
上官婉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嚣张？她是仗着皇上的势，来打本宫的脸呢。”
她冷笑一声。
“本宫执掌凤印十余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一个靠狐媚手段爬上来，侥幸捡了条命的贱人，也配与本宫斗？”
“可皇上那里……”
嬷嬷欲言又止。
“皇上？”
上官婉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与不甘。
“皇上这是要拿她当刀，来对付本宫，对付本宫身后的家族！好，好得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
“传本宫懿旨，本宫凤体违和，需静养。即日起，六宫事务，暂由熹妃……全权处理。”
“娘娘！”
嬷嬷惊呼。
这不是等于将凤印拱手让人？
“急什么？”
上官婉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让她管。这后宫，可不是那么好管的。本宫倒要看看，她这个熹妃，能在这凤座上，坐几天！”
永寿宫，正殿。
辰时二刻，各宫妃嫔陆续到来。
贤妃“病着”，自然未到。
其余如德妃、淑妃、容妃等高位妃嫔，以及数位嫔、贵人，济济一堂。
众人神色各异，有好奇，有不屑，有嫉妒，也有畏惧。
林晚栀端坐主位，身着妃位吉服，头戴九翟四凤冠，虽脂粉未施，却自有一股沉静威严的气度，与昔日那个隐忍低调的林贵人判若两人。
“给熹妃娘娘请安。”
众人依礼参拜，声音稀稀拉拉，透着敷衍。
林晚栀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几个平日与皇后走得近的妃嫔脸上略作停留，才淡淡道：
“都起来吧。本宫蒙皇上不弃，暂代凤印，协理六宫。日后，还需诸位姐妹同心协力，恪守宫规，和睦相处，以解皇上后顾之忧。”
“近日北境战事吃紧，皇上夙夜忧劳。后宫当以节俭为上，不可奢靡浪费。即日起，各宫用度减三成，节省银两，充作军资。可有异议？”
减用度？
众妃嫔面面相觑，这熹妃上来就动大家的钱袋子？
“娘娘，”
德妃仗着资历老，率先开口，语气不阴不阳。
“用度皆有定例，骤然削减，恐惹非议。且姐妹们体弱，若用度不足，恐有损凤体安康。”
“德妃姐姐说的是。”
林晚栀神色不变。
“然国事为重。北境将士浴血奋战，连饭都吃不饱，我等在宫中锦衣玉食，于心何安？若真有体弱需滋补者，可报至永寿宫，本宫会酌情处理，从本宫份例中拨出。至于非议……”
她微微一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皇上前日还与本宫说，后宫当为天下表率。想必诸位姐妹，都愿做这表率，而非那拖后腿之人吧？”
一顶“不顾国事”的大帽子扣下来，德妃顿时噎住，脸色涨红，不敢再言。
“另外，”
林晚栀继续道。
“如今宫中冗员甚多，虚耗钱粮。着内务府重新核定各宫宫人配额，超编者，一律遣返原籍。年满二十五岁宫女，愿出宫者，厚赐放还。此事，由永寿宫主事太监协同内务府办理，三日内，我要看到章程。”
裁撤宫人？
这可是动了无数人的饭碗，牵扯更广！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娘娘，此事是否操之过急？宫中旧例，恐难更易啊。”
一位嫔位小心道。
“旧例？”
林晚栀看向她，目光清冷。
“若是好例，自然该守。若是陋规陈弊，为何不能改？皇上励精图治，欲整顿朝纲，后宫自当先行。莫非，你觉着皇上的新政，在后宫行不通？”
“臣妾不敢！”
那嫔位吓得连忙跪下。
一连串举措，雷厉风行，条条打在要害，又句句抬出皇帝和国事，让人无从反驳。
众妃嫔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位新晋的熹妃，绝非易于之辈。
她不是来与你商量，而是来发号施令的。
“若无事，便散了吧。”
林晚栀端起茶盏，送客之意明显。
众妃嫔神色各异地退下。
永寿宫的第一日，熹妃便以强势之姿，宣告了她的回归与掌权。
后宫的天，真的要变了。
待众人散去，林晚栀才微微松了口气，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
执掌凤印，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
方才但凡露出一丝怯懦，便会被这些积年的妃嫔生吞活剥。
“娘娘，皇后那边传来话，说凤体违和，六宫事务，全权交由您处理。”
锦心低声禀报。
“全权？”
林晚栀冷笑。
皇后这是以退为进，想把所有麻烦都甩给她，自己躲在一旁看笑话，伺机反扑。
“她想看本宫出错，本宫偏不让她如意。”
林晚栀眼中闪过锐光。
“锦心，更衣。我们去会一会……内务府。”
内务府衙门。
总管太监早就得了消息，战战兢兢地候着。
这位熹妃娘娘复宠之迅猛，手段之强硬，早已传遍六宫。
林晚栀也不废话，直接调阅了近三年宫中的账册、人事档案，尤其是涉及皇觉寺、各宫用度、以及……与宫外往来采买的部分。
她看得极快，指尖在账册上划过，偶尔停顿，问上一两个问题，却每每直指要害，问得总管太监汗流浃背。
“这皇觉寺去年的香火银子，比前年多了三成，缘由何在？”
“长春宫（贤妃）小皇子夭折前，宫中领用的‘百蝶穿花’香，记录在此，为何与司设监的底档对不上？”
“还有，去岁宫中采买的一批江南绸缎，账目在此，货呢？为何库中并无对应记录？”
一个个问题，如同冰冷的刀子，剥开内务府华丽的外衣，露出下面盘根错节的贪腐与漏洞。
总管太监腿都软了，他这才明白，这位熹妃娘娘，不是来立威的，是来……查账的！
而且是带着目的，精准打击！
“娘娘明鉴！这……这定是下面人疏忽，奴才一定严查！一定严查！”
总管太监磕头如捣蒜。
“给你三日。”
林晚栀合上账册，声音不大，却重若千钧。
“三日后，本宫要看到清晰的账目，以及……相关人等的供词。若再有含糊，”
她抬眼，目光如冰。
“你这总管的位置，也该换人坐坐了。”
离开内务府，已是黄昏。
林晚栀站在高高的宫墙上，望着天际如血的残阳。
复妃，掌权，只是第一步。
查账，肃贪，也只是手段。
她真正的目标，是那张隐藏在宫闱深处、盘根错节的大网，是那个代号“青鸾”、可能通敌卖国的皇后，以及她背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勋贵集团。
北境的战火在燃烧，朝堂的博弈在继续，后宫的暗流在涌动。
而她，已手持凤印，立于风暴之眼。
狩猎，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个，更大的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