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
生与死的界限，只有十天。
江宁府风声鹤唳，缇骑四出，按图索骥，鸱吻党羽纷纷落网。
柳慕青与沈芸却如同人间蒸发，踪迹全无。
林晚栀被软禁在官船内，名义上养伤，实则监控。
她手中唯一的线索，是那本黑账册中关于林弘远的几页记录，以及萧景玄特许她调阅的、影卫加急送来的关于林弘远近年行踪的密报。
林弘远分三次，经手转移巨额漕银，并“依嘱”将一批特殊“药材”送入宫中。
时间，恰在先帝病重前半年。
密报则显示，林弘远近两年与一位神秘的“云游商人”往来密切，且在第一次转移漕银前，曾秘密赴江南见过柳慕青一次。
“云游商人”……林晚栀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易容后的沈芸！
是沈芸亲自出面，胁迫或利诱了父亲！
但证据呢？
空口无凭！
如何证明父亲是被胁迫？
那批“药材”的来源、指令，又如何追查？
时间一天天过去，林晚栀心急如焚。
第七日，她终于从一堆杂乱信息中，捕捉到一丝微光——密报提及，林弘远身边一位跟随多年的老管家林福，在第一次转移漕银后不久，便“意外”坠马身亡！
林福！
林晚栀瞳孔一缩！
她记得这个老仆，对父亲忠心耿耿！
他的死，是意外，还是……灭口？
“影！”
她立刻召来影。
“立刻查！林福坠马的具体地点、时间、在场之人！还有，他死后，家中可有何异常？有无遗物留下？”
林福坠马处偏僻，当时只有一名马夫在场，那马夫在林福死后不久便失踪了。
但影卫找到了林福的寡居女儿，她交出了一块父亲临终前偷偷塞给她的、染血的玉佩，说是“老爷的秘密，祸根……”
玉佩！
林晚栀接过那枚质地普通、却刻着奇异鸱吻纹路的玉佩，心中狂跳！
这是鸱吻的信物！
林福果然知道内情！
这玉佩，或许就是指向沈芸的直接证据！
但仅凭这个，仍无法证明父亲的清白，反而更坐实了林家与鸱吻的勾结！
第九日，林晚栀将自己关在舱内，对着账册和玉佩苦思冥想。
父亲若真是被胁迫，把柄是什么？
钱财？
地位？
还是……家人的性命？
家人……林晚栀猛地想起一件事！
前世，她入宫前一年，她那位体弱多病的生母姨娘，正是“意外”落水身亡的！
时间点，恰在父亲第一次见柳慕青之后不久！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
母亲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影！”
她声音发颤。
“再查我生母，阮姨娘落水身亡的卷宗！所有细节！尤其是……她落水前，见过什么人？有无异常？”
影领命而去。
林晚栀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
如果……如果母亲的死是沈芸她们一手策划，用以胁迫父亲就范……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第十日，黄昏。
期限的最后时刻。
阮姨娘落水当日，唯一异常是，她最心爱的一支玉簪前一日不慎摔碎，她郁郁不乐。
而根据老仆回忆，摔碎玉簪前，姨娘曾与一位上门推销珠宝的“妇人”独处过片刻。
那妇人容貌普通，但有一双……异常清澈冷静的眼睛。
沈芸！
一定是她！
她易容成珠宝贩子，借机摔碎玉簪，让母亲心神不宁，再制造“意外”落水！
以此要挟父亲！
证据链依然薄弱，但逻辑通了！
父亲是被抓住了害死母亲的把柄（或直接被威胁家人性命），才被迫就范！
“娘娘，林弘远……已押至船下。”
该来的，终于来了。
官船大厅，烛火通明。
萧景玄端坐主位，面色沉静，不怒自威。
林晚栀侍立一旁，脸色苍白，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玉佩。
林弘远被两名侍卫押了上来。
不过数月，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头发花白，官袍褶皱，眼神浑浊而惊恐。
看到龙椅上的萧景玄，他腿一软，瘫跪在地，涕泪横流：
“皇上！罪臣……罪臣冤枉啊！”
“冤枉？”
萧景玄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这账册上你的画押，这信笺上你的笔迹，也是冤枉？”
“罪臣……罪臣是迫不得已啊！是那沈芸！是她逼我的！她……她害死了晚栀她娘！还威胁要杀我全家！罪臣……罪臣糊涂啊！”
他竟主动哭嚎着说出了部分真相！
林晚栀心中一震，既痛又恨！
果然如此！
“哦？”
萧景玄目光微闪。
“空口无凭。证据呢？”
“证据……证据……”
林弘远慌乱四顾，猛地看到林晚栀手中的玉佩，如同抓到救命稻草。
“有！有！沈芸给过罪臣一枚玉佩作信物！就是那样的！上面有怪鸟图案！”
“皇上，此物是林福遗物，正是鸱吻信物。且臣妾已查明，生母阮姨娘落水身亡，疑点重重，与沈芸出现时间吻合。臣妾推断，沈芸是以害死臣妾生母并嫁祸父亲为要挟，逼迫父亲为其效力。”
她将调查结果清晰陈述，逻辑严密。
萧景玄把玩着玉佩，看向抖如筛糠的林弘远：
“林弘远，朕只问你一次。谋害先帝的‘药材’，是你主动献上，还是受人指使？药材来源何处？”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直接决定林家的最终命运！
林弘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极致的恐惧，他看向萧景玄，又看向林晚栀，嘴唇哆嗦着，似乎在天人交战。
最终，他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是……是沈芸给的……她说是……是柳慕青从海外寻得的奇药，能……能令先帝依赖，便于控制……罪臣……罪臣鬼迷心窍……罪该万死……”
他承认了！
虽是被胁迫，但他知情，并且执行了！
林晚栀闭上眼，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父亲，终究是参与了弑君大罪！
死罪难逃！
萧景玄沉默良久，大厅内只剩下林弘远绝望的哭泣声。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林弘远，勾结逆党，谋害先帝，罪证确凿。褫夺官职，押入天牢，候审。”
“至于林家……”
他目光转向脸色惨白的林晚栀。
“满门……抄斩。”
林晚栀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终究……还是这个结局。
然而，萧景玄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遭雷击——
“熹妃林氏，”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如海。
“大义灭亲，揭露逆党有功。然，父罪滔天，株连难免。即日起，废去妃位，贬为……官婢，没入浣衣局，终身不得赦。”
废为官婢！
终身不得赦！
这比直接处死她，更加残忍！
他是要她活着，承受无尽的屈辱与折磨，来偿还林家的罪孽？！
林晚栀猛地抬头，看向萧景玄，眼中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背叛的痛楚。
萧景玄迎着她的目光，面无表情，唯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