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书房，烛火彻夜通明。
林晚栀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宣纸，上面用细毫勾勒出复杂的人物关系网。
中心是“鸱吻”，延伸出“承恩公高崇”、“漕运案”、“林弘远”、“芸”、“青先生”，以及一个模糊的“前朝废太子”阴影。
萧景玄的手谕和影卫的调遣权，是尚方宝剑，也是催命符。
她必须在皇帝耐心耗尽前，给出一个交代。
“娘娘，”
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角落，声音低沉。
“根据钱账房遗留线索及承恩公府密档交叉比对，‘芸’的身份，有七成把握指向一人。”
“谁？”
林晚栀笔尖一顿。
“前国子监祭酒，沈文渊之女，沈芸。”
影递上一卷密档。
“沈文渊因牵涉废太子诗案被罢官，郁郁而终。其女沈芸，精通琴棋书画，尤擅医理，曾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家族败落后，下落不明。”
沈芸！
一个才华横溢、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
这身份，既合情合理，又出人意料。
精通医理，正好解释鸱吻所用奇毒。
“下落不明？”
林晚栀蹙眉。
“表面如此。”
影补充道。
“但暗卫查到，约十五年前，曾有一沈姓女子在江南一带行医，救治时疫，颇有名声，人称‘芸娘子’。
时间上与鸱吻在江南开始活动吻合。”
江南！又是江南！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那片烟雨之地。
“那‘青先生’呢？”
“此人格外谨慎，几乎不留痕迹。但从几笔经高崇之手、最终流向不明的巨款查证，接收方是一个名为‘青云书院’的江南学馆。书院山长，姓柳，名慕青。”
柳慕青！
青先生！
林晚栀指尖发冷。
青云书院她听说过，是江南极负盛名的书院，门生遍布朝野，山长柳慕青更是清流领袖，德高望重！
若他真是“青先生”，那意味着鸱吻的触手，已深入朝廷的根基——士林清议！
一个才女，一个名儒，组成的黑暗核心。
这组合，比单纯的权贵贪腐可怕百倍！
“还有一事，”
影的声音更沉。
“暗卫在清理高崇书房密室时，发现一道以特殊火漆封存的密信，火漆印记，与娘娘之前提供的……林大人印鉴，有八分相似。”
父亲！
林晚栀心脏骤缩！
果然！
父亲与鸱吻，确有牵连！
“信的内容？”
“信已焚毁，只剩一角残片，上有四字：‘……事成，扶摇……’”
扶摇？
扶摇直上？
是指官职晋升，还是另有所指？
父亲在其中，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是被胁迫，还是主动合作？
线索纷乱如麻，但一张巨大的网，已隐约浮现轮廓。
沈芸与柳慕青，利用鸱吻组织，勾结高崇等贪官，操控漕运盐政，敛财的同时，也在士林中培养势力。
其目的，恐怕不止是财富，更是……前朝复辟？
而父亲林弘远，很可能就是他们扶植、安插在朝中的一枚棋子！
“事成，扶摇”，或许是承诺事成之后，保他位极人臣？
想到此，林晚栀遍体生寒。
若真如此，林家的覆灭，就在顷刻之间！
萧景玄绝不会容忍一个与前朝余孽勾结的臣子！
“娘娘，接下来该如何？”
影请示。
林晚栀沉默良久，指尖重重点在“青云书院”和“沈芸”之上。
“两条线。第一，动用一切力量，查清柳慕青底细，尤其是他二十年前入主青云书院前的经历。第二，”她目光锐利，“撒网江南，悬赏重金，寻找‘芸娘子’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影领命消失。
林晚栀独自坐在烛火下，看着那张关系网。
仇人近在眼前，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扳倒沈芸和柳慕青，意味着要与整个江南士林为敌，甚至可能触动朝堂根基。
萧景玄，会支持她到哪一步？
更重要的是，父亲……若真相大白，她该如何自处？
皇帝又会如何看她？
她闭上眼，眼前闪过萧景玄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眸。
“别让朕失望。”
“也别让朕……后悔。”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下去，直到……真相大白，恩怨两清。
她铺开新的宣纸，开始起草一份名单——一份需要拉拢、安抚，或……清除的江南官员、士绅名单。
这场战斗，已从宫廷暗斗，转向了天下棋局。
养心殿内，龙涎香袅袅。
萧景玄看着林晚栀呈上的密报，指节轻轻敲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文渊之女，柳慕青……”
他缓缓念出这两个名字，眸中寒光流转。
“一个前朝罪臣之女，一个清流领袖……好，真是好得很！”
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茶盏作响动。
“竟将手伸到了朕的士林根基！”
他看向下首垂手而立的林晚栀，目光锐利如鹰隼：
“你确定？”
“臣妾不敢妄言。”
林晚栀声音平静。
“影卫所查，线索皆指向此二人。且‘鸱吻’行事隐秘，若非此等身份，难以在朝野之间潜伏多年而不露破绽。柳慕青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他真是‘青先生’，其危害，远胜十个高崇。”
“既如此，即刻下旨，锁拿柳慕青、沈芸，严加审讯！”
“皇上，不可！”
林晚栀急声劝阻。
“嗯？”
萧景玄挑眉，带着不悦。
“皇上，柳慕青名满天下，若无确凿证据，贸然动他，恐引起士林动荡，清流哗变，正中敌人下怀。此其一。”
林晚栀条理清晰。
“其二，沈芸行踪成谜，柳慕青老奸巨猾，若无万全准备，打草惊蛇，恐使其销毁证据，隐匿更深。届时，我们再难寻其踪迹。”
“那依你之见？”
“引蛇出洞，需双管齐下。”
林晚栀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明面上，皇上可下旨，嘉奖柳慕青办学有功，召其入京，入主即将重开的翰林书院，委以清要之职。此举，既可示恩宠，安抚士林，亦可将其置于眼皮底下，便于监控。”
“暗地里，”
她眼中闪过冷光。
“请皇上授臣妾密旨与临机专断之权，臣妾愿亲赴江南，以……查访先帝遗落江南之文玩为名，暗中彻查‘鸱吻’据点，搜寻沈芸下落及他们勾结官员、祸乱漕运的实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