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
这个小小的膳坊,它的承载力也已经到了极限。
每日能够出品的药膳,是一个固定的,无法突破的数字。
这份因国宴而来的无上荣耀,如今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变成了一个甜蜜的负担。
她并非没有尝试过改变。
她将一些药性相对温和,流程也较为简化的方子,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后厨的几位老师傅。
那些师傅,是她花费了极大心力才寻来的。
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数十年的掌勺经验,厨艺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心性纯良,毫无私心。
他们学习得极其认真。
每一个步骤,都严格按照孟听雨的示范,不敢有丝毫偏差。
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
同样的食材,从同一个菜场采购而来。
同样的步骤,精确到每一勺盐,每一滴油。
最终出锅的成品,无论是味道的层次感,还是入口后身体的反馈,都与孟听雨亲手所做的,有着天壤之别。
那份药膳的灵魂,仿佛只在她的指尖流转时,才会被真正地注入与唤醒。
她记得昨天,自己尝了王师傅炖的那盅“归元鸡汤”。
王师傅是后厨的老师傅,一手吊汤的绝活出神入化。
那碗汤,汤色清亮,香气醇厚。
可孟听雨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汤匙。
鸡肉的鲜美停留在舌尖,却无法下沉。
那股本应温暖脾胃的暖流,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它只是一碗好喝的鸡汤。
却不是一碗能够调理气血的药膳。
她看到王师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沮丧与不解。
那眼神,让她心里也跟着一沉。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真正的核心,是那眼永不枯竭的灵泉。
更是她那份独一无二的,能够洞察食材药性,并使其完美融合的特殊能力。
那是《神农食经》刻印在她灵魂深处的本能。
是她与那个神秘空间日夜共鸣,才逐渐磨砺出的天赋直觉。
这些东西,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更不可能被制定成标准化的流程,去传授给第二个人。
这一刻,孟听雨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
她的“金手指”,这个她赖以生存的最大底牌,既是她无可匹敌的优势。
同时,也成了她想要将药膳发扬光大,惠及更多人时,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就像一个技艺绝伦的画师,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
全世界都为她的画作而疯狂。
可她只能一笔一画地,独自完成每一幅作品。
她无法教别人画出同样的画。
也无法让自己的画,走出这个罩子。
她的眉头,在不自觉间,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同一时刻,顾家书房。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在紫檀木书桌上的声音。
顾承颐坐在轮椅上,身前的桌面上,摊开着一本德文原版的物理学专著。
书页上满是复杂的公式与深奥的理论。
然而,他的视线,却已经有半个小时没有落在书页上了。
他的目光,穿透一尘不染的落地玻璃窗,落在了远处花园的草坪上。
阳光正好。
孟听雨正牵着念念的手,用一个小小的洒水壶,给那些娇嫩的玫瑰花浇水。
念念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小裙子,像一只快乐的蝴蝶,围着妈妈打转。
画面温馨而宁静。
但顾承颐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孟听雨身上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滞涩感。
她的动作依旧温柔。
可她的肩膀,却不自觉地紧绷着。
她脸上带着笑意。
可那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深处。
那是一种被巨大压力包裹后,努力维持常态的疲惫。
他太了解她了。
从她踏入顾家大门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在观察她。
她骨子里,是一个责任感极强的人。
强到会将所有人的期盼,都变成自己的责任,然后一个人默默扛起。
顾承的高智商大脑,开始以一种近乎冷酷的逻辑,分析着眼前的局面。
国宴的成功,是一把双刃剑。
它为孟听雨带来了声望与财富。
也为她带来了无法承受的重压。
问题的症结,不在于经营,不在于厨艺。
而在于“唯一性”。
她的能力,是这个商业模式中,唯一的,也是最脆弱的一环。
一旦她停下,整个系统就会崩溃。
这种感觉,顾承颐并不陌生。
在科研领域,一个顶尖的大脑,同样具有这种无可替代的唯一性。
一个灵感的闪现,一个公式的推导,都可能改变整个项目的走向。
那种感觉,既是身为天才的荣耀,也是一种无法与人言说的孤独。
他看着她在阳光下微微蹙起的眉头,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微的,陌生的抽紧感。
曾几何几,他对这种世俗的烦恼,是全然漠不关心的。
商业的瓶颈,名声的困扰,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些无聊的噪音。
可现在,她的烦恼,却成了他无法忽视的问题。
他那颗只为宇宙与真理跳动的心,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的烦恼,搅乱了节奏。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他首席助理周北恭敬的声音。
“顾先生。”
“给我一份关于‘听雨膳坊’的全面分析报告,重点是商业模式的可复制性与品牌价值的延伸方案。”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我要在今天之内看到。”
“是,顾先生。”
周北没有问为什么。
他只是迅速地执行命令。
挂断电话,顾承颐的目光,重新回到窗外。
他看到念念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小小的身子凑到孟听雨面前,仰起头,用她那双酷似自己的,清澈的墨色眼眸看着妈妈。
“妈妈,不开心?”
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隔着玻璃窗,仿佛也能传进他的耳朵里。
孟听雨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她低下头,看着女儿充满关切的小脸,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被轻轻触动了。
她蹲下身,将念念小小的身体,拥入怀中。
“没有,妈妈没有不开心。”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的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