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藏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可是姜太妃,曾是先皇最宠爱的女人!”
“可她,也是臣心心念念的……前妻。”
心心念念几个字,他说得极慢,说得咬牙切齿、冰冷讽刺。
姜暮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踉跟跄跄奔到门口,却被太监拦住。
她逃不掉,挣不开,无计可施,只能朝他的背影愤怒嘶吼。
“谢藏渊,你个浑蛋,我就是死,也不会给你做妾!”
“你死了这条心吧!”
谢藏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被宫人丢在地上,头发乱了,衣衫破了,象个疯子。
太后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想当年,姜暮刚进宫,容姿瑰丽,又正是嫩得掐得出水的年纪,一露面就把圣帝迷得挪不开眼。
圣帝宠她宠得紧,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不要钱地往她宫里送,可她连看都不看一眼,拒绝请安,拒绝侍寝,脾气大得很。
直到她划伤圣帝,闹得圣帝也保不下她,只能把她打入冷宫。
这一关,就是五年。
听太监说姜暮想见她,太后还以为她是改了性子。
如今看来,野马就是野马,再关五年也驯不过来。
可,她们到底是相识多年的手帕交,太后不忍心,出言相劝。
“姜暮,你知不知道,圣帝立有遗诏,皇陵建成之日,后宫中无子嗣的妃嫔,都要为他殉葬。”
“摄政王肯要你,是给你一条生路。”
生路?
姜暮听着只觉讽刺。
谁不知道,谢藏渊恨她入骨,让她陪嫁不过是想折辱她,报当年被抛弃之仇。
所以,就算要为圣帝殉葬,也比在谢藏渊身边生不如死强!
“狗屁生路,我不要!”
“啪”的一声,太监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
“贱婢,给你脸了,竟敢顶撞太后!”
半边脸立马肿了,火辣辣地疼。
可她挺着腰,昂着头,脖子抻得更直了。
太后扶额,叫停宫人,“行了,都退下吧,本宫想与姜太妃说说体己话。”
等人都退下,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单薄身影,问道。
“你不在乎你的性命,卫家军将士遗属的死活,你也不在乎了?”
姜暮愕然抬头。
八年前,南城死战,外祖卫家及三千卫家军无一人生还。
朝廷发的抚恤金少得可怜,她娘冒死敲响登闻鼓,拿着万人请愿的血书,逼得皇帝成立遗属堂,才没让将士遗属流落街头。
“如今这遗属堂是继续还是关停,不过本宫一句话的事。”
姜暮瞬间如被抽干力气的人偶,呆坐在地上。
见她这般模样,太后也软了语气。
“嫁给摄政王有什么不好,虽说做妾名声是差了些,可也比住冷宫、给圣帝殉葬强。”
“你若怕污了你的清名,大不了,本宫给你换个身份。”
姜暮的眼角微微颤斗着。
她与太后自小相识,是无话不谈的手帕交。
她与谢藏渊的那些过去,太后都知道。
谢藏渊有多恨她,太后也比旁人更清楚。
即便这样,太后还是要劝她去跳火坑。
见她不接话,太后也没了耐心,她直起腰,语气里全是不耐烦。
“说吧,你求见本宫,想要什么?”
在来之前,姜暮有很多话想与太后倾诉,可如今,她只剩一个请求。
“放月稚出宫。”
月稚是她的贴身宫女,也是她在这宫中,为数不多放不下的人。
在离开人世之前,她想为她谋个出路。
可,就连这唯一请求,都被拒绝了。
“不行,她知道我们的秘密。”
“她不会乱说。”
“但本宫和陛下,都冒不起这个险。”
提起陛下,姜暮沉默了。
“本宫可以答应你,继续给遗属堂拨款。至于月稚,可以来本宫宫里当差,本宫定不会亏待她。”
顿了顿,道:“但,你要帮本宫办件事。”
姜暮垂下头,她知道太后想说什么。
耳边传来太后的声音,庄严肃穆,高高在上。
“我要你,勾引谢藏渊。”
……
夜凉如水,宫廷的甬道,好象永远走不到头。
太后的话,如鬼魅低语,一遍一遍,在耳边回响。
“左相勾结姜家,意图谋朝纂位。如今能压制他们的,只有谢藏渊。”
“你要让谢藏渊再次爱上你,让他彻底和姜家、左相决裂,坚定地站在羲儿这一边。”
“姜暮,要想保住月稚,保住遗属堂,保住羲儿的江山。”
“你,没得选。”
姜暮仰头看天,可就连月亮,都被高高的宫墙划没了一个角。
眼里噙着泪,她笑得讽刺。
让她勾引谢藏渊?真是笑话。
她曾让他摔得那么重,那么惨,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恨他都来不及,让他再次爱上她?
呵,怎么可能。
……
一墙之隔的墙外,男人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车夫催他,“爷,夜深了,姜离姑娘还在家里等着您呢。”
桃花眼微微眯起,没头没脑地命令。
“骂一声浑蛋来听听。”
车夫急忙下跪,“属下不敢!”
“算了,你起来吧。”
他负手而立,看着高高的宫墙,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别人骂的,也没那个味。”
……
谢藏渊娶正妃进门那天,太后赐了几个良家女做陪嫁。
姜暮便是其中之一。
人生第三次,穿上嫁衣,盖上红盖头,可她依旧不习惯。
嫁衣累赘,盖头遮住了视线,她看不到路,走得跌跌撞撞。
一只小巧、手心布满老茧的手扶住她,略带沙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姑娘小心。”
盖头被风扬起一个缝儿,她看到了扶她的人。
是个圆脸小姑娘,一身乖巧的宫女打扮,都掩盖不住神色里的冷峻杀气,一看便知是练家子。
“奴婢名唤琥珀,以后就由奴婢伺候姑娘。”
姜暮“恩”了一声,垂下眼帘,低头钻进马车。
琥珀跟了进来,递给她一本小册子。
“姑娘名唤师千雪,父亲是本朝进士,母亲是普通农妇,您是家中独女,底下还有个弟弟。”
“这是您家人的生平,姑娘需得记牢了。”
太后给她换了个身份,说是保她的清名。说白了,还不是她自己怕被天下人唾骂。
把先帝的女人送给臣子做妾,真是荒唐!
姜暮随手翻了翻,便将册子丢在一边。
“身份编得再好又有何用,过了新婚夜,还不是会露馅。”
“奴婢略懂易容术,自然会帮姑娘。”
姜暮暗讽,“太后倒是想得周到。”
“容奴婢先为姑娘把脉,再为您调制适合您的易容膏。”
手一搭上她的脉,琥珀平静的脸色便崩然瓦解。
“姑娘……你……”
“是,我没几日可活了。”
姜暮语气平淡,好似在说天气一般。
“摊上我,你倒大霉了。”
……
马车赶到摄政王府外街时,谢藏渊和姜离的婚宴正进行到高潮。
“听说摄政王为了王妃,跪求太后三天,终为她求来郡主之位。”
“看这十里红妆,百抬聘礼,王爷当真是把王妃宠到了骨子里。”
看客的议论声传进马车中,姜暮的手不受控地掀开车帘。
不远处,一身红色喜服,拿着铜秤杆挑喜帘的身影,和当年的少年重合。
那日,他穿着租来的、并不合身的喜服,踩着洗得发白的旧布鞋,掀开她的轿帘。
条件清苦,请不起媒婆司仪,也没有前来贺庆的宾客。
他一人分饰多角,自己当媒婆、扮司仪,认真补全婚礼仪程。
她笑他痴。
他却说,别家姑娘有的,我家娘子也得有。
破落小院里,他们对着两根红蜡烛拜了天地,他把全部家当掏出来给她。
一方地契,几件薄衣,几两碎银,还有一只被烧秃了毛的小黄狗。
“娘子,地契归你,阿黄归你,我,也归你。”
……
“姑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琥珀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低头一抹,才发现脸上已经湿透。
而门口的热闹还在继续。
谢藏渊弯腰低头,钻进喜轿里,将新娘打横抱起。
新娘一双手勾在他的脖子上,含羞带怯地埋进他的胸膛。
在人群的起哄声中,他大步跨过火盆,动作太大,惹得新娘惊呼一声,一锤轻拳砸在他的胸口,却是最腻味的打情骂俏。
袖中的手狠狠攥紧,指甲掐进肉里。
五年前,她与谢藏渊还是夫妻时,曾有人劝他一并纳了姜离,以获取姜家的全部支持。
他怒极,割破手以血起誓。
“我谢藏渊此生,只要阿暮一人。”
她永远记得他发誓时的眼神。
瞳孔倒影里只有她一人,坚定、灼热。
可,和离后第二天,他就带着姜离去了南城。
呵,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