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西郊区区政府。
某间挂着“副局长”牌子的办公室。
上午十点。
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整洁但毫无特色的办公桌上。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的味道。
交通局副局长王某某，正心神不宁地翻着一份交通规划文件。
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眼皮一直跳。
自从昨晚那个突兀被纪委接管“配合调查”的电话后，他就如同惊弓之鸟。
他想打电话问情况。
但手机被纪委的人当着面关机收走。
对方只给了他一部临时提供联系用、但有严格录音功能的座机。
他还抱着一丝侥幸。
也许只是走个过场？
也许马彪那边能撑住？
正当他强压下心中惊悸，准备假装平静地继续“工作”时。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声音不疾不徐，却异常清晰。
笃，笃，笃。
王副局长的心猛地一沉！
他办公室的门，通常是不关的，来人可以直接进来。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请进。”
门开了。
三个穿着普通深色夹克、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没有表情。
他们的眼神像尺子在丈量什么。
为首那人胸口的证件在阳光下微微反射出冷硬的光芒。
“王某某同志？”
为首男子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市纪委。”
“现在正式通知你。”
他手中，一个密封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出现在王某某的视线里。
“根据汉东省纪律检查委员会立案决定书（京纪立﹝当前年份﹞xx号）。”
“现决定对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调查。”
“请你在规定时间、地点就相关问题做出说明。”
“这是文书。”
文件袋被放在办公桌正中央。
轻飘飘的，却似有万钧之重。
直直压在王某某的心尖上。
王某某脸上的血色，在那一刻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瞳孔骤然放大！
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伸手想撑住桌面。
腿却一软。
噗通！
他那保养得还算不错的身体，像抽掉了所有筋骨。
毫无尊严地。
瘫软在了冰凉的办公椅上。
眼神涣散，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
他办公室门口。
几个隔壁科室偷偷探头张望的科员。
瞬间缩回了头。
关门声轻轻地，但又无比沉重地响起。
走廊里。
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
是压抑不住的、如同沸水般的窃窃私语，在空旷的楼道里疯狂蔓延开来。
京州市委大楼顶层。
李达康办公室的窗帘依旧紧闭。
他依旧背对着门口。
但办公桌上的那部红色电话座机的免提键亮着灯。
里面清晰地传来赵东来难以抑制亢奋、带着剧烈喘息和一丝完成任务巨大压力的嘶吼汇报：
“……书记！清沙行动向您报告！”
“马彪！在办公室负隅顽抗！已被当场擒获！毫发无伤！”
“光头强刘强、刀疤李卫国、癞痢头王二柱……全部核心打手骨干！十二人！尽数落网！无人漏网！！”
“我方人员轻伤三人！无重伤！无……”
赵东来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和疲倦而微微颤抖。
“……无平民……意外重伤！！”
“相关涉……涉案保护伞……王某某……张某某……等五名公职人员……”
“已被纪委依法带……带走……”
“首战……”
“……告捷！！！！”
巨大的办公室里。
依旧安静。
只有免提里赵东来沉重的喘息声，证明着刚才这场惊心动魄的行动并非虚幻。
李达康依旧站在窗前。
背影如山。
玻璃窗映出他的侧脸。
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胜利的喜悦。
没有刀口舔血的兴奋。
只有一种更深沉、更内敛、更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他缓缓抬手。
看了一眼腕表。
上午十点零三分。
距离他批捕令下达，过去三个小时零七分钟。
良久。
他才对着免提话筒，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高。
却如同千钧之石，坠入深潭。
“收队。”
说完。
他按掉了免提键。
刺目的红灯熄灭。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绝对的安静。
窗外的天空。
经过一夜风卷云涌。
此刻。
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将他挺拔的背影，在深色的地毯上拉得很长。
京州，一夜无眠。
当第一缕晨光艰难地刺破笼罩城市的薄雾时。
一场比“雷霆风暴”本身更具威力的舆论风暴，已经以山呼海啸之势，席卷了整座城市。
市电视台的早间新闻，头条。
《京州日报》的头版，头条。
各大门户网站的推送弹窗，头条。
标题言简意赅，却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清沙”行动雷霆出击，京州“砂石王”马彪涉黑集团覆灭！
新闻画面里，是彪盛砂石场那如同战场般的狼藉。
是马彪那张凶悍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的，彻底的恐惧与绝望。
是光头强、刀疤脸等一众骨干，被全副武装的特警死死按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丑态。
报道中，市委书记李达康亲自坐镇指挥的身影，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显得格外高大。
民心，瞬间被点燃。
京州的大街小巷，茶馆酒楼，办公室的茶水间，到处都在议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捷。
“我的天！马彪倒了？那个在西郊横行了十几年的砂石王？！”
“真倒了！连窝都被端了！听说连给他撑腰的几个官都一起进去了！”
“达康书记这次是真下狠手了！这才是我们京州的父母官！”
“前有省厅端了天成集团，后有市里灭了砂石王，这‘雷霆风暴’是动真格的啊！”
“可不是嘛！我一个在工地的远房亲戚说，今天去拉砂石，价格都降下来了！没人敢再乱要价了！”
民众的欢呼，响彻云霄。
然而，在这片欢腾的海洋之下，一股冰冷的暗流，正在汉东省各个阴暗的角落里，疯狂地涌动。
京州某高档洗浴中心的豪华包厢里。
几个平日里称兄道弟、在各自地盘上作威作福的“大哥”，此刻却相对无言，气氛压抑得可怕。
“马彪……就这么完了？”一个光头胖子，声音干涩地打破了沉默。
“从抓人到上新闻，不到十二个小时。”另一个叼着雪茄的瘦高个，眼神阴鸷。
“他手底下那帮亡命徒，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他的关系网，那些平日里喂得饱饱的‘朋友’，一个都没响。”
“李天成都倒了，马彪算个屁。”一直没说话的，一个看起来最斯文的男人，冷冷地说道。
“你们还没看明白吗？”
“这次的风，不是从京州刮起来的。”
“是从省里，甚至……是从更上面，吹下来的。”
“谁敢在这风口上冒头，谁就得死。”
“都他妈的给老子把尾巴夹紧了！最近谁也别惹事！”
“手底下那些场子，不该有的生意，全都停了！”
“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一时间，整个汉东的地下世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涉黑势力，如同受惊的土拨鼠，纷纷缩回了自己的洞穴，企图躲过这场不知会持续多久的，凛冽寒冬。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
阳光正好，将他的身影，映照得格外挺拔。
昨夜的疲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成就感。
他用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向所有人证明了，他李达康，不仅能搞gdp，更能铁腕扫黑！
他不仅是京州的市委书记，更是这场“雷霆风暴”中，不可或缺的，急先锋！
他相信，这份答卷，省里那位神秘的林主任，一定会满意。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电话，响了。
李达康的眼角，微微一跳。
他走过去，拿起电话，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林主任，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林峰那平淡，却又带着一丝赞许的，温和的声音。
“李书记，我看到京州的新闻了。”
“一场干净漂亮的仗。”
“打出了京州的速度，也打出了京州的威风。”
“人民群众，拍手称快啊。”
李达康的心，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
这，是他最想听到的，肯定！
“林主任您过奖了！”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激动。
“这都是在省委的坚强领导下，在您的正确指导下，我们才取得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成绩！”
“是您为我们指明了方向，我们京州，只是坚决地，执行了您的指示而已！”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谦逊，又巧妙地，将功劳归于了林峰。
林峰在电话那头，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京州人民需要一个敢打敢拼的好书记。”
“汉东的发展，也需要像李书记这样，有魄力，有担当的，开路先锋。”
“组织，看得到每一位同志的努力。”
这番话，虽然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
但其中蕴含的深意，却让李达康这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手，瞬间听懂了。
这是在暗示他，只要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所期盼的那个，更高的位置，并非遥不可及！
“请林主任放心！”
李达康的腰杆，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
“我李达康，一定再接再厉，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人民的期盼！”
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力量。
“我个人……非常希望能有更多机会，为党和人民，做更多的工作！”
“请组织，在更大的风浪中，考验我！”
这是他最直接，也最赤裸的，政治表态。
他要进步！
他要登上更高的，权力的舞台！
为此，他愿意，成为林峰手中，最锋利，也最听话的那把刀！
林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缓缓说道：
“会有机会的。”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