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调研心得：“问题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
“第一，思想解放不够。不少干部，包括一些主要领导干部，还是抱着等靠要的旧思维，省里给了政策，就等着省里派人、给钱、解决所有问题，缺乏主动谋划、敢于担当的锐气。对于转型的阵痛、改革的难度，有畏难情绪，遇到阻力容易缩回去。”
“第二，能力素质跟不上。文山长期以传统产业为主，很多干部熟悉的是计划经济那套或者粗放管理，对新兴产业、现代金融、资本运作、营商环境优化等新知识、新方法学习不够，面对新任务新要求，有时是老办法不管用，新办法不会用。”
“第三，作风不实，执行力层层衰减。上面雷声大，到了下面可能就雨点小，甚至光打雷不下雨。一些干部习惯于开会、发文、检查三部曲，深入一线解决具体问题的劲头不足。”
“就像那个搬迁项目，涉及的不过是几十万的补偿款和十几名职工的安置，区里、街道如果真想干，早就解决了，何至于拖到投资商要撤？”
裴一泓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王江涛指出的问题，他何尝没有察觉？
只是没想到在文山如此集中和突出。
“你的判断是对的。”裴一泓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文山转型，硬件投入、政策扶持固然重要，但软件升级、特别是干部队伍这个关键少数的转型，更是成败的关键。以前我们总说给钱给物，不如给个好干部，现在是给好政策，更需要有好干部来落实。”
“干部的思想观念、能力作风不转变，再好的蓝图也可能画歪了，再多的投入也可能打水漂。”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王江涛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裴一泓。
“裴省长，文山之战，是汉江区域协调发展的关键之战，也是背水一战。”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但现在看，按部就班地推进，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恐怕难以在短时间内扭转局面，更可能贻误战机。我们必须下猛药，出奇招！”
裴一泓精神一振：“哦？你有什么妙计？说说看！”
王江涛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他条理清晰地说道：“我的想法是，核心不是增加多少投资、上新多少项目，而是聚焦人这个最关键因素，对文山的干部队伍和工作机制，来一次全面的、强有力的赋能和重塑！”
“第一，实施干部能力跃升工程。由省委组织部牵头，联合省内外知名高校和先进地区的干部学院，针对文山市、县两级党政班子成员、关键经济部门负责人、开发区管委会骨干，开展为期三个月的高强度、实战化培训。”
“培训内容紧扣文山转型急需的产业规划、招商引资、资本运作、营商环境、城市更新等主题，不是照本宣科，而是案例教学、实战模拟、现场观摩，甚至可以直接把课堂开到宁川、江州、平州等先进地区去，让干部开阔眼界、更新观念、提升本领。同时，建立严格的考核评价机制，培训结果与干部任用直接挂钩。”
“第二，启动精锐力量下沉计划。从省直经济部门、宁川、平州等发达地区，选派一批年富力强、经验丰富、敢闯敢干的处科级骨干干部，组成若干个特别工作小组，直接下沉到文山市、县（区）两级政府以及重点开发区、重大项目指挥部，担任实职或顾问，为期一年。”
“他们的任务不是指导，而是深度参与、并肩作战，将省里的政策、发达地区的经验，直接嫁接和植入到文山的具体工作中，帮助破解难题，同时带动本地干部成长。这相当于给文山注入一股强大的外脑和生力军。”
“第三，建立文山工作战时指挥与督战机制。在现有的文山市转型发展领导小组之下，设立常驻文山的前线指挥部，由一位省领导坐镇，省直相关部门派员常驻。指挥部不是取代文山市委市政府，而是强化省级层面的直接协调和督导，对重大事项、疑难问题实行扁平化指挥和清单化督办，简化流程，提高效率。”
“同时，建立严格的督查问责机制，对推诿扯皮、落实不力、损害营商环境和群众利益的行为，发现一起，查处一起，通报一起，绝不姑息。要把板子实实在在地打下去，让躺平者躺不住，让糊弄者过不了关。”
王江涛说完，书房里一片寂静。
裴一泓久久不语，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动，显然在急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阻力和可能带来的效果。
这个方案，力度空前，近乎非常手段。
它直接干预地方干部队伍和具体施政，打破了常规的层级管理模式，必然会触及利益，引来非议甚至反弹。
但另一方面，文山当前的困局，或许真的需要这样一剂猛药来激活。
“江涛。”裴一泓缓缓开口。
“你这个方案，魄力很大，但也风险不小啊。干部能力跃升，意味着大规模调训，可能会影响当地正常工作，也会有人不愿意去、敷衍学。”
“精锐力量下沉，等于是从省里和其他市抽血，其他地方会不会有意见？这些下沉干部如何管理、如何考核？”
“战时指挥机制，更是直接加强了省级对文山具体事务的介入，会不会影响文山市班子的积极性，甚至被误解为不信任地方？还有，如此高调、强力的介入，外界会怎么看？会不会有人说我们搞运动式治理、家长制领导？”
王江涛早有准备，坦然应对：“裴省长，您提的这些问题都非常关键。我也反复权衡过。”
“关于影响工作和干部意愿，我们可以采取小批量、多批次、短周期的轮训方式，尽量不影响核心工作运转，同时将参训表现作为干部年度考核和晋升的重要依据，建立激励机制。”
“关于抽调干部，我们可以明确这是任务，优先选派有潜力、有干劲、自愿报名的干部，并给予相应的政治待遇和保障，同时明确下沉期限和回流通道，让下去的人有奔头、有保障。”
“关于与地方的关系，我们必须明确，前线指挥部是助力而不是替代，是督战也是参战，重大决策依然尊重文山市委市政府的主体责任，但过程协调和效率督办必须加强。至于外界的看法……”
王江涛目光坚定：“只要我们是为了文山发展、为了汉江全局、为了百姓利益，行事公开透明，过程依法依规，结果经得起检验，一时的非议又何妨？”
“如果这一套下去，效果还不行，我还有更绝的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