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是疯狂的，执行是艰难的。
半米厚的古老石灰岩，没有专业工具，仅靠一把多功能工具刀上已经卷刃的破窗锤头、一个拆开的陶瓷滤芯碎片，以及两双因饥饿而微微颤斗的手。
陆云和父亲轮流上阵。这次的目标不是打通一个仅供取水的竖井，而是要精确地、尽量安静地，在坚硬的岩壁上开凿一个足以探手取出内部物体的洞口。
他们选择了岩壁上相对平整、裂纹较多的一处局域作为起点，这里距离扫描到的金属信号位置最近。
第一锤落下，只有沉闷的撞击声和飞溅的几点石屑。
陆振华咬紧牙关，手臂上青筋暴起，再次挥锤。
叮、叮、叮……
单调而固执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地下洞穴中回荡，混合着远处地下湖水面偶尔的轻响，构成一曲绝望与希望交织的乐章。
陆云负责清理碎石，同时用头灯仔细观察岩层纹理，查找最易下手的薄弱点。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单薄的衣服，又被洞穴的凉气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饥饿让他们的力量迅速流失，每一锤都变得格外沉重。
但谁也没有停下的意思，眼神里都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
几个小时过去，岩壁上只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凹坑。进展慢得令人心焦。
“歇会儿。”陆振华喘着粗气，放下锤子，接过儿子递来的、仅剩的几口水。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陆云也累得够呛，但他强迫自己思考。
这样蛮干不行，效率太低，体力消耗太快，声音也可能通过岩层传播出去。
他们需要更“聪明”的办法。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地下湖幽暗的水面上，又看向手中已经报废的陶瓷滤芯部件，最后落在了“启明i型”。
水……岩石……热胀冷缩？
一个原始但或许有效的想法浮现出来。
“爸，我们换个方法。”陆云指着岩壁上的凹坑。
“把水引过来，积在这个坑里。用我们那个简易的电热设备，虽然功率低，但持续加热这坑里的水。
岩石导热慢，但水被加热后，会慢慢将热量传递给周围的岩石。
等岩石温度升高一些，我们再用凿子去撬，可能会容易些。
而且，热岩石遇到我们凿开时渗入的冷水，也许会产生微小的热应力裂纹。”
陆振华眼睛一亮：“以柔克刚？行，试试！”
他们用折叠水袋小心翼翼地将湖水运过来，倒入那个浅坑。
然后用那个简陋的、原本用来加热少量饮水的小型电热设备，小心地沉入水坑中。
陆云将手摇发电机接上，开始缓慢而持续地摇动。
这又是一个极其低效的过程。
手摇发电机输出的电能微弱，加热速度慢得可怜。
父子俩轮流摇动，手臂酸麻，水坑里的水温度只是极其缓慢地上升。
但至少，这比单纯挥锤要节省体力，而且声音更小。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
他们轮流摇动发电机、休息、喝水、观察水温和岩壁变化。
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们的意志和体力。
陆云甚至又冒险用“启明”合成了两次微量的“基础有机能量浆”。
不知过了多久，水坑里的水终于开始冒出极细微的热气，触摸岩壁，能感觉到凹坑周围的石头明显比别处温热。
“差不多了。”陆振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重新拿起锤子和陶瓷碎片。
这次，他没有直接猛砸，而是将锋利的陶瓷片尖端抵在受热岩石的裂纹处，用锤子轻轻敲击陶瓷片背部，试图将裂纹扩大。
“咔……”一声细微但清淅的碎裂声响起！一小片受热的岩石应声剥落！
有效！
父子俩精神一振，继续用这个方法。加热、撬动、清理碎石。
虽然依然缓慢，但比之前纯粹硬凿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而且，随着洞口加深，他们发现岩层内部确实存在一些天然的、被方解石填充的微小裂隙，加热后，方解石填充物变得酥脆，更容易清除。
洞口一点一点向岩壁深处延伸。
三十厘米……四十厘米……五十厘米……
就在陆云感觉手臂快要麻木、希望又一次开始动摇时，父亲手中的陶瓷片尖端，忽然碰到了不同于岩石的触感——坚硬，但带有一种沉闷的、非石质的回响！
“碰到了！”陆振华低呼一声，动作更加小心。
陆云立刻凑过去，头灯光束聚焦在洞口深处。
在撬开又一层松动的碎石和方解石碎屑后，一点黯淡的、不同于周围灰白岩石的色泽露了出来——那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哑光的暗灰色，表面似乎还覆盖着一层极薄的、透明的矿物结晶。
金属！就是扫描到的那个信号源！
他们加快了清理速度，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终于，一个大约拳头大小、型状不规则的物体，被小心翼翼地从岩石的包裹中取了出来。
它比预想的要小，重量却沉甸甸的，密度极高。
通体是那种暗哑的灰色，表面光滑，布满了极其细微的、象是自然侵蚀又象是某种加工留下的纹路。
型状很不规则，一边相对平整，另一边则有几个微小的凸起和凹陷，看起来象是断裂面，或者某种接口的残骸。
这绝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金属矿脉。
它明显是人造物，或者至少是高度有序的非自然产物。
但与“启明i型”那种流畅、充满未来感的设计不同，它看起来更加“古朴”，甚至有些“粗糙”，象是某种更早期、工艺不那么完善的产品，或者在漫长岁月中受到了严重磨损。
陆云将它捧在手中，冰凉沉重。
他尝试用“启明i型”对它进行近距离扫描，但能量过低，扫描功能几乎无法激活，只反馈了极其模糊的信息：
【非标准材质……结构高度致密……检测到微弱残馀能量场……与当前设备存在……极低频率共鸣……】
残馀能量场？与启明共鸣？
陆云心中一动，尝试将这金属块靠近“启明i型”。
当两者距离缩短到不足十厘米时，“启明”表面那些几乎熄灭的幽蓝色星点，极其微弱地、却清淅地闪铄了一下！
而陆云手中的金属块，似乎也隐隐传来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温热。
共鸣！它们果然同源！
“这……这是什么东西？”陆振华凑近看着。
“也是那种机器上的零件？”
“不知道，爸。但它肯定和‘启明’有关。”陆云压抑着激动。
“也许……它能提供能量？或者有什么别的用处？”
如何激发它的作用？陆云尝试像操作“启明”一样，将意念集中在金属块上，试图与之沟通或激发，毫无反应。它就象一个彻底死寂的残骸。
他仔细观察金属块的表面，特别是那些微小的凸起和凹陷。这些结构虽然微小，但排列似乎有一定的规律，不象是随机断裂形成的。他尝试用多功能工具刀上最细的探针，轻轻触碰那些凹陷。
当探针尖端抵住其中一个较深的凹陷时，他感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阻力，仿佛凹陷底部有一个极小、极精密的弹簧或触点。他稍微用力按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绝对清淅的机械声响，从金属块内部传来！
紧接着，金属块表面那些暗淡的纹路，骤然亮起！
不是“启明”那种幽蓝色星光，而是一种更加苍白、更加不稳定、如同垂死萤火般的微弱白光。
光芒断断续续，明暗闪铄，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与此同时，陆云感到一股微弱但清淅的能量流，顺着探针，流入了他的身体！
不是电流，更象是一种温和的、带有信息的波动。
这股能量流极其细微，却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连饥饿和疲惫都似乎缓解了一点点。
而“启明i型”！
它在释放残馀能量！而且似乎能与“启明”共享，甚至能直接补充人体？
陆云立刻将手指直接按在那个凹陷上。
更清淅的白光顺着他手指接触点流入，一种清凉舒适的感觉蔓延开来，精神上的疲惫感明显减轻。
“启明”。
但好景不长。仅仅几秒钟后，金属块表面的白光剧烈闪铄了几下，迅速暗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能量传输也停止了。
无论陆云再怎么按压那个凹陷，或者尝试其他凸起，都再无反应。
它又变回了那个冰冷沉重的哑光金属块。
“启明”，他自身的疲惫感虽然缓解了一些，但饥饿感依旧。
显然，这金属块中残留的能量极其有限，并且可能因为年代久远或本身不完整，只能被短暂激活一次，或者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积累微弱的能量。
尽管如此，这依然是重大的发现！
它不仅证实了黑箱类技术在地球远古时期可能存在，而且找到了一种可能补充能量甚至直接缓解人体疲劳的途径！
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个实物证据，一个可能与黑箱起源相关的线索！
“这东西……是个宝贝。”陆振华也看出了门道。
“虽然能量不多，但关键时候能顶一下。而且，它证明了你那黑玩意儿，不是天上掉下来独一无二的。”
陆云点头，小心地将金属块收好。挖掘的疲劳和短暂的兴奋过后，现实问题依旧摆在面前：
食物短缺，能量匮乏，外部威胁迫近。
有了这次挖掘经验和金属块的短暂补充，陆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看向地下湖和洞穴更深处。
“爸，我们也许可以试着在洞穴里找找，有没有别的线索，或者其他可用的资源。
那个金属块是从岩壁里挖出来的，说明这东西可能不止一个。
而且，这个洞穴这么大，我们之前只探索了一小部分。”
陆振华看着儿子眼中重新燃起的探索光芒，点了点头：
“行。反正待着也是饿，不如活动活动，找找看。不过要小心，这洞不知道有多深，有没有危险。”
他们稍作休整，带上头灯、绳索和工具，开始向天然洞穴的深处探索。
他们避开地下湖的深水区，沿着洞壁，向气流流动更明显、也就是可能通往更广阔空间或通风口的方向前进。
洞穴内部怪石嶙峋，信道时宽时窄。
他们发现了更多的钟乳石和石笋，一些地方甚至有晶莹的水滴不断从洞顶滴落，形成小小的水洼。
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一条路继续向下，坡度较陡，通向更深的黑暗，水流声似乎更响。
另一条路则相对平缓，蜿蜒向上，气流更强。
他们选择了向上的一条。
向上的路越来越狭窄，有些地方需要侧身甚至匍匐才能通过。
但气流确实越来越明显，带着一丝不同于洞穴内部的气息，象是植物腐败的味道，或者极其微弱的、属于外部世界的气息。
难道有出口？
这个想法让两人都激动起来。
他们加快速度，在狭窄的缝隙中艰难穿行。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不是头灯的反光，而是真正的、自然的光线！
他们挤过最后一道岩缝，眼前壑然开朗。
这里是一个被隐藏在山体裂缝深处的、大约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型天然平台。
平台一侧是徒峭的岩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裂缝深渊。
而最让他们惊喜的是，在平台靠近岩壁的角落里，从上方岩缝中漏下几缕极其微弱的阳光，照亮了一小片潮湿的泥土。
而就在这片难得的、有光照和水分滋养的泥土中，竟然生长着一些低矮的、形态奇特的植物！
不是常见的苔藓或蕨类，而是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叶片肥厚、呈暗绿色或紫红色的肉质植物，零星开着不起眼的小花。
还有一些细长的、藤蔓状的植物攀附在岩壁上。
最重要的是，在这些植物附近的地面，散落着一些干枯的、类似浆果的细小果实，以及一些可能是块茎的东西！
食物！可能是能吃的食物！
陆云抑制住立刻冲过去采摘的冲动。他小心地靠近，仔细观察这些植物。
这些植物看起来不象已知的有毒物种，但地底环境特殊，不能完全确定。
那些干枯的果实，也没有明显的霉变或异味。
“先别吃。”陆振华也保持着警剔。
“带点回去，用‘启明’扫描一下，看能不能分析成分。就算不能，我们也可以先少量尝试。”
他们小心地采集了一些浆果、块茎和少量植物叶片。
在这个小平台上，他们还发现了一些动物活动的痕迹——很小的爪印，以及一些象是昆虫或小型爬行动物的粪便。
这说明这个半封闭的生态系统确实存在食物链，这些植物很可能就是某些地下生物的食物来源，间接增加了其可食用的可能性。
带着来之不易的“收获”，他们原路返回地穴。
虽然身体更加疲惫，但希望却前所未有地充盈。
回到地穴，陆云立刻尝试用“启明i型”。
分析结果模糊，但显示这些植物含有淀粉、糖分、纤维以及一些基础维生素和矿物质，未检测到已知的烈性生物毒素。
“应该可以吃，但先少吃点试试。”陆云将一小块块茎洗净，用那个简陋的电热设备烤了烤，小心地吃了一小口。
味道很淡，有点土腥味，但口感像煮熟的山药。等待了半小时，没有不适反应。
父子俩这才放心地开始进食。
虽然量很少，但这是他们多日来第一次吃到真正的、来自大自然的食物。
那点淀粉和糖分，如同甘泉般滋润着他们干涸的身体和心灵。
食物问题，暂时得到了极其有限的缓解。能量问题，也因为金属块的发现和植物带来的希望，似乎有了一线曙光。
陆云将那块神秘的金属块放在“启明i型”旁边，观察着。两者之间那微弱的共鸣依旧存在。
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
这块金属，不仅仅是一个能量残骸。它表面的那些凸起和凹陷，更象是一种接口，或者钥匙。
如果，能找到与之匹配的另一部分，或者能理解它所承载的、远古留下的信息……
地下的回声，似乎越来越清淅。而无意中发现的这个隐秘平台和植物，就象是一把小小的、来自大地的钥匙，为他们打开了另一扇求生之门。
外部压力依旧悬在头顶，但在这幽深的地底，陆云父子不仅挖出了一段被掩埋的古老科技回响，也意外地找到了一丝维系生命的自然馈赠。
绝境中的探索，开始显露出超越预期的回报。
而这一切，仅仅是这个深埋于山腹之中、连接着远古与现代的秘密据点，所展现出的冰山一角。
猎手在逼近，种子在黑暗与微光中，悄然扎下了更深、更顽强的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