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林回到医务室，反手带上门。
走到桌前坐下，翻开那本娄振华送的《金瓶梅》典藏版，正看到西门庆摩拳擦掌、准备强上潘金莲的关键处，门外便适时地响起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笃、笃。”
“谁啊？”何雨林合上书，扬声问道。
门被推开，一个意料之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娄振华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眉眼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再精致的衣着也遮掩不住。
他站在门口，脸上竭力维持着惯常的从容气度，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笑容：
“哟，何大夫，正看书呢？没打扰你吧？”
何雨林心里暗笑，这老狐狸，刚从津港的泥潭里爬回来，气儿都没喘匀，就迫不及待来演“信守承诺”的戏码了。
脸上却瞬间堆起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热情，连忙站起身：
“哎呀！娄老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他一边把娄振华往屋里让，一边嘴上抹蜜：
“我刚回医务室，想着看会儿书静静心。”
娄振华走进来，在何雨林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直，努力维持着“娄半城”的派头，语气郑重：
“何大夫啊，之前我就说要感谢你，带你做点生意，我娄振华没忘。咱们四九城的爷们儿，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今天我刚下火车，家都没顾上回，直接就来找你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何雨林，补充道：
“进来的时候，我听谭芸说了下午工人冲击办公室的事儿。真是太凶险了！多亏了你出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何大夫，你这不只是帮了我夫人，是救了我们娄家啊！这份情，我娄振华记在心里了。”
何雨林心里啐了一口：信？你们这些做大生意的，十个心眼九个窟，最不讲的就是信用！面上却连连摆手，笑容憨厚又诚恳：
“娄老板您言重了！我就是轧钢厂一普通大夫，拿着您的工资，维护厂里安定、保护领导安全，那不是分内的事嘛？夫人平时对我多有照顾，我要是眼睁睁看着，那还是人吗？这都是应该做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娄振华看着何雨林这副“憨直”、“本分”的模样，心里却转着别的念头。
他想起当年把何大清弄到轧钢厂食堂，除了那手谭家菜确实地道，更看中何大清年轻时在街面上混出的那股子狠劲和身手，关键时候能镇场子。
如今看来，这儿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下手快准狠，比何大清当年利索多了。
要是能把这小子彻底拉上船，让他也掺和进老三药厂那摊子事里，哪怕只占一点点股份……
到时候，陈光辉主任就算想下死手整顿，看在自己徒弟也牵涉其中的份上，总得留几分情面吧？
至少，保住大房和二房全身而退的希望就大得多。
他不信，陈光辉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徒也跟着栽进去！
想到这儿，娄振华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带着一种“我看好你”的欣赏：
“何大夫，话不能这么说。谭芸都跟我讲了，下午那情况，千钧一发！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果断出手，后果不堪设想，工人的冲击太剧烈了。你帮我们娄家，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这份担当，这份情义，我娄振华认！”
何雨林心里点头：嗯，冲击确实挺厉害的，夫人也起飞了呢。
面上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赶紧给娄振华倒了一杯凉白开：
“娄老板快坐，喝口水。这大热天的，您还穿着西装，做老板真不容易，事事都得讲个体面。”
他顺势在娄振华旁边坐下，语气关切：“您刚回来就为这事奔波，可别累着了。”
娄振华接过杯子，却没喝，放在一边，身体微微前倾，切入正题：
“何大夫，不瞒你说，我这次去津港，主要是为了我三弟振鹤药厂的事。我们娄家几代人都跟药材、制药打交道，这块算是老本行。”
他观察着何雨林的神色，继续道：
“你是大夫，肯定懂一些制药的门道。我呢，是想……带你一起做这笔生意。你出一部分资金，算入股。等这批生意做成，我按你出资的比例给你分红。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何雨林一听，差点没乐出声。
好家伙！这娄振华是真把他当傻子糊弄啊！
明明是一批即将被查封、甚至可能引发大祸的违禁盘尼西林，到他嘴里倒成了稳赚不赔的“生意”，还想拉自己下水当垫背的？
不过……为了任务，这戏还得演下去。
“娄老板，这……这多不好意思。”何雨林搓着手，脸上露出既心动又尤豫的表情，“我就是个小大夫，哪懂什么大生意……”
“雨林老弟，你就别客气了！”娄振华拍了拍何雨林的膝盖，语气热络，
“我看人准，你是干大事的料！跟着我，亏不了你！”
何雨林仿佛被说动了，眼睛亮了亮，试探着问：
“娄老板，制药……确实是好路子。我听说现在北边不太平，朝鲜那边搞不好真要打起来。要是……要是能弄到盘尼西林那种药，肯定能赚大钱！”
娄振华瞳孔微微一缩，心中诧异：这小子，消息还挺灵通？连盘尼西林和朝鲜局势都能联系起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反问：“哦？雨林老弟觉得……咱们会出兵朝鲜？”
何雨林露出一副“我懂我分析”的表情，压低声音：
“不瞒您说，我一直留意着呢。您想啊，美国佬要是真过了三八线，按照咱们新政府这硬气劲儿，能看着不管？我估摸着，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儿。”
娄振华这下更惊讶了。
这番话虽然粗糙，但背后的逻辑和时局判断，却不象一个普通年轻大夫能有的眼光。
看来何大清这个儿子，不只是能打，脑子也不简单。
何大清那种混不吝居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真是邪了门了！
不过也好，越是聪明有潜力，拉拢的价值就越大。
他哈哈一笑，顺势捧了一句：“雨林老弟年纪轻轻，见识不凡啊！连这等军国大事都有见解，了不得！”
娄振华更诧异了，这番言论倒是新奇，“雨林老弟你年纪轻轻的知道这么多。”
何雨林笑道，“我爸在东北整训，您忘了吧？”
现在何雨林才明白，何大清去当兵，给他带来了多少便利。
娶个媳妇说他爸当兵的，现在还能跟娄振华讲。
何大清，辛苦你了！！
“哦对对对，”
娄振华这才想起来，他是真的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就何大清那种混不吝居然会去当兵，真是倒反天罡，
不过何大清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孝顺，年轻有为的很。
随即，他不再绕弯子：“好了，雨林老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看看，你能拿出多少来？多少都是个心意，主要是咱们兄弟一起，把事情做成。”
他心里盘算着，哪怕何雨林只能拿出一根小黄鱼，他也愿意转给10的“股份”。
关键不是钱，而是他军管会主任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