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荆州城飘起了细雨。
万府的朱漆大门罕见地敞开着,管家亲自撑伞在阶前等候。
陈玄扶着“虚弱”的戚长发下马车时,扫了一眼门楣——“积善之家”的匾额在雨幕中显得格外讽刺。
“戚老伯小心台阶。”管家堆着笑,眼神却像刀子般在三人身上刮过。
杨蜜跟在最后,素色衣裙,鬓边只簪了朵白绒花——这是她刻意营造的“守礼村姑”形象。
但腰间的束带里,藏着三排银针。
宴设在水榭。
万震山已在主位,见他们进来,起身相迎:“戚兄,多年未见,身子可好些了?”
戚长发咳嗽着,声音嘶哑:“劳万兄挂念……老了,不中用了。”
两人执手寒暄,状似故友重逢,眼底却都没有温度。
陈玄注意到,水榭四周的回廊下,每隔三步就站着一个护院。
不是寻常家丁,步履沉稳,呼吸绵长,都是练家子。
果然是一场鸿门宴。
分宾主落座。
万圭坐在父亲下首,亲自斟茶:“陈兄、杨姑娘,请。”
茶是上好的龙井,但陈玄端起茶杯时,指尖在杯沿轻轻一抹——无色无味,但他紫霞神功已恢复四成,对毒物极为敏感。
茶里有东西。
不是剧毒,是软筋散之类的药物,剂量很轻,不易察觉。
他给杨蜜递了个眼色,两人都只沾了沾唇。
“听圭儿说,”万震山慢条斯理地开口,“戚兄这位大徒弟,不仅会医术,还懂锻造?”
戚长发咳得更厉害了:“乡下孩子……瞎琢磨……”
“瞎琢磨能做出新式犁头?”万震山笑容不变,“刘巡检那晚可是当‘妖器’要查办的。若非圭儿恰好路过,恐怕……”
话里话外,都是试探。
陈玄放下茶杯:“万老爷谬赞。小人只是照古书上的图谱试了试,不成想惊动了官府。”
“哦?什么古书?”
“《天工开物》,坊间刻本。”陈玄随口编了个书名。
万震山眼中精光一闪,却不再追问,转而看向杨蜜:“杨姑娘这双手,可不像是只会织布的。”
杨蜜的手确实不像农妇——虽然也有茧,但十指修长,指节匀称。
那是练了数十年剑的手,改不了。
“家母曾是绣娘,教了些针线功夫。”她垂眸道。
“是吗?”万震山笑了,“那日圭儿回来说,杨姑娘谈吐不俗,他还以为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小姐流落乡间呢。”
这话越说越险。
戚长发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捂住胸口,脸色发青。陈玄连忙起身扶住:“师父!药……药呢?”
杨蜜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真药,但也是信号。
戚长发服下药,喘息稍平,虚弱道:“万兄……老朽这身子,实在撑不住……”
“无妨。”万震山摆手,“后厢已备好静室,戚兄先去歇着。圭儿,送客。”
这是要分开他们。
陈玄和杨蜜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能硬抗。
两人扶着戚长发,跟着万圭往后院走。
穿过月洞门时,陈玄脚步微顿。
西侧的墙根,有新鲜的血迹。
虽然被雨水冲淡了,但逃不过他的眼睛。
万圭似乎没察觉,还在前面引路:“家父好客,几位多住几日。狄云师弟也在府上,正好团聚。”
静室很雅致,但窗棂是铁铸的,门闩在外面。
三人一进去,门就从外面锁上了。
戚长发立刻从“虚弱”中恢复,眼神锐利如刀:“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万震山为何盯上你们?”
陈玄没回答,而是走到窗边,透过缝隙观察外面。
两个护院守在十步外的廊下,还有一个在远处的假山顶——那是哨位。
“师父,”杨蜜忽然开口,“您和万震山,真是故交?”
戚长发冷笑:“故交?他是巴不得我死。当年……”他忽然住口,意识到说漏了。
“当年梅念笙师祖的三个徒弟,为了一本剑谱反目成仇。”陈玄转身,平静地看着他,“您说是不是,师父?”
戚长发浑身一震,眼中杀机骤现:“你……”
“我们知道的比您想象的多。”杨蜜挡在陈玄身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银针,“但我们现在不是敌人。万震山要对付的是您,而我们想救狄云和戚芳。”
这话半真半假。
戚长发盯着他们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好,好徒弟。你们想要什么?”
“连城剑谱的下落。”陈玄直言,“还有,梁元帝宝藏的真相。”
“你们也想要宝藏?”
“不。”陈玄摇头,“我们想知道,那宝藏里除了金银,还有什么值得你们师兄弟反目、值得凌退思活埋女儿的东西。”
戚长发沉默了。
窗外雨声渐大。
许久,他才低声道:“宝藏里最重要的不是金银,是……一本书。”
“书?”
“《武经总要》——梁武帝集天下武学编纂的秘典。得此书者,可练成绝世武功,甚至……长生。”
陈玄和杨蜜心中一震。
原来如此。江湖人争夺剑谱,是为了找到宝藏;找到宝藏,是为了那本可能记载着长生之秘的武经。
但经历过笑傲江湖世界的他们知道,所谓的“长生”,往往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书在哪儿?”杨蜜问。
“我不知道。”戚长发苦笑,“我们师兄弟只各得了半张藏宝图,和几页剑谱。宝藏具体位置,需要三张图合一,再用连城剑法的最后一招‘唐诗剑法’破机关……”
他忽然抬头:“你们若真想救狄云和戚芳,就帮我拿到万震山和言达平手里的图。到时候,宝藏平分。”
陈玄心中冷笑:平分?原着里戚长发可是连女儿徒弟都能牺牲的人。
但面上,他点头:“可以。但先要确认狄云的安全。”
“他在后厨帮忙。”戚长发道,“万圭暂时不会动他——那小子还有用。”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鸟鸣。
三短一长。
是狄云的暗号——他找到机会传信了。
陈玄迅速走到窗边,回了两声鸟鸣。
片刻,一块小石头从墙外扔进来,上面裹着油纸。
杨蜜捡起,展开。
“万圭密运‘货’出城,非壮丁,乃幼童三十,疑与宫中童谣案有关。今夜子时,水门。”
童谣案?
陈玄和杨蜜脸色都变了。
他们知道《连城诀》的黑暗,但没想到会牵扯到皇宫——原着里可没这一段。
“童谣案是去年的大事。”戚长发忽然开口,“宫里几位小皇子接连夭折,传言是有人用邪术咒杀。皇上震怒,牵连数百人……若万圭真和这事有关,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雨声更急了。
陈玄将纸条烧掉,灰烬撒出窗外。
“师父,”他看向戚长发,“您想拿到宝藏,我们想救人。但现在,我们可能都成了万震山和凌退思的棋子。”
“什么意思?”
“万圭运童子的时间,偏偏选在今天——万震山宴请我们的日子。”陈玄缓缓道,“若事发,我们这些‘客人’就是现成的替罪羊。而您这位‘故交’,正好用来顶下所有罪责。”
戚长发脸色发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圈套。
“那……现在怎么办?”
陈玄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眼中闪过决断:
“将计就计。”
子夜时分,雨势渐小。
万府后园的水榭里,万震山独自对弈。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管家悄无声息地进来:“老爷,货已到水门。”
“凌退思的人呢?”
“在码头接应。”
“好。”万震山落下一子,“那三个呢?”
“在静室,没动静。”
“盯紧了。等货一出城,就……”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管家点头,正要退下,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
一个护院冲进来:“老爷!不好了!后厨……后厨走水了!”
万震山猛地站起:“什么?”
窗外,后厨方向火光冲天。
而几乎同时,西墙那边传来打斗声和惨叫——是死士腰牌事件后加强守卫的位置。
调虎离山!
万震山瞬间明白,冲出书房:“去静室!”
但已经晚了。
静室里空无一人,窗户大开,铁窗棂被利器整齐切断——不是锯开,是像切豆腐般切开。
“多谢款待,图已取,后会有期。”
万震山一把抓起纸条,气得浑身发抖:“追!全城封锁!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但此刻,陈玄三人早已不在府内。
他们此刻正藏在一条小船里,顺着暗渠往水门方向漂。
船上还有一个人——狄云。
“师兄,师姐!”狄云压低声音,“那些孩子就关在水门旁的货仓,守卫十二人,都有刀。”
“凌退思的人呢?”陈玄问。
“在码头等船,大约二十个。”
杨蜜检查着手中的银针:“我们的目标是救人,不是硬拼。青苗队到了吗?”
“到了。”狄云点头,“王叔带了十五个人,埋伏在货仓后巷。”
“好。”陈玄看向窗外越来越近的水门,“按计划,声东击西。”
小船缓缓靠岸。
水门货仓的轮廓在雨夜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而巨兽的肚子里,是三十个孩子的命运。
雨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