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战鼓响了。
不是江南军中那种沉闷的牛皮大鼓，是江北民兵用的木鼓——声音清脆，节奏急促，像心跳，像脉搏，在晨雾里传得很远。
朱元璋站在了望台上，看着对岸。
张无忌的十万军出营了。他们列阵的方式很奇怪——不是整齐的方阵，是松散的、错落的、像田垄一样的横队。每个人之间都隔着几步，既能互相照应，又不至于被火炮一轰一片。
更让朱元璋心悸的是，军阵后面，还有更多的人。
不是兵。
是百姓。
他们没穿军装，没拿兵器，只是站在军阵后方百步处，黑压压一片，沉默得像一座山。有人手里拿着镰刀，有人扛着锄头，更多的，是空着手——但他们站在那里，就是一种力量。
“陛下，”常遇春脸色凝重，“那些百姓……也要上阵？”
朱元璋没回答。
当江北军阵开始前进时，那些百姓也动了。他们不是冲锋，而是……跟随着。保持着百步距离，像一道移动的、由血肉组成的城墙。
“传令，”朱元璋咬牙，“火炮齐射！先轰军阵！”
命令下去，江南军的百门火炮开始装填。可就在这时，江北军阵忽然散开了。
不是溃散，是有序地散开——十人一组，每组之间拉开更大的距离，像一张撒开的网。而那张网后面，百姓组成的“城墙”依旧稳固。
“轰——！！！”
火炮齐鸣，硝烟弥漫。
但效果……微乎其微。
炮弹落在空旷的田野上，炸出一个个土坑，却没炸到多少人——因为人太散了。偶尔有炮弹落在人群里，炸倒几个，可立刻就有百姓冲上去，把伤员拖下去，动作熟练得像训练过千百遍。
“这……这是什么战法？！”徐达骇然。
朱元璋明白了。
这不是战法。
这是……民心。
张无忌把军队打散了，因为他不怕士兵溃逃——因为每个士兵都知道，身后站着的是自己的父老乡亲。逃？往哪逃？逃回家乡，那些乡亲会怎么看自己？
而那些百姓呢？他们为什么要站在战场后面？
因为他们知道，前面那些兵，是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兵退了，敌人就会冲到他们的田里，烧他们的房子，抢他们的粮食。
所以，他们不能退。
所以，他们站在这里。
用血肉之躯，筑成一道……比任何城墙都坚固的防线。
辰时，两军接战。
没有想象中的惨烈厮杀。
因为江南军的士气，在接战前就已经垮了一半。
他们冲锋时，看见对面的江北兵眼神坚定，身后的百姓眼神更坚定。江北兵在喊：
“为了咱们的田！”
“为了咱们的学堂！”
“为了咱们的孩子能站着活！”
而他们自己呢？他们为什么而战？
为皇帝的龙椅？为老爷们的田产？还是为……那口勉强果腹的军粮？
刀剑碰撞的声音响起，但很快就乱了。
因为江南军的前锋，在接触的瞬间就有人扔了兵器。
不是怕死。
是……不想打了。
一个年轻士兵跪在地上，对着冲来的江北兵哭喊：“我爹……我爹在江南饿死了……我不想打……我不想……”
江北兵没杀他，只是绕过他，继续向前。
更多的江南兵开始扔兵器，开始后退，开始……投降。
“不许退！！”常遇春怒吼，挥刀连斩数名逃兵。
但溃败已经像瘟疫一样蔓延。
午时，战局已定。
三十万江南军，溃散大半，投降者超过十万，余者四散奔逃。
朱元璋的中军被围在了一座小山坡上。
他身边只剩三千亲卫，个个带伤。山下，是层层叠叠的江北军，和更远处……望不到头的百姓。
张无忌单骑上山。
他下马，走到朱元璋面前十步处。
朱元璋还穿着龙袍，只是袍子已经破了，沾满了血和泥。他拄着剑，站得很直，但眼神已经涣散。
“你赢了。”他说。
张无忌摇头：“不是我赢了，是他们赢了。”
他指向山下那些百姓。
朱元璋顺着他的手看去。
他看见了老人，看见了妇人，看见了孩童——他们站在战场边缘，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有疲惫，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他终于看懂的东西。
尊严。
活得像个人的尊严。
“我……”朱元璋声音嘶哑，“我到底……输在哪？”
“你输在，”张无忌轻声道，“你以为天下是你的私产。可天下……从来是天下人的。”
“现在，我要把你交给他们审判。”
“审判？”朱元璋惨笑，“一群泥腿子……审判皇帝？”
“对。”张无忌点头，“因为他们，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他挥手。
几个民兵上前，不是士兵，是普通的农夫。他们看着朱元璋，眼神复杂——有恨，有怕，但最终，都化为了平静。
他们没跪，只是行了个礼——不是对皇帝，是对一个人的基本礼节。
然后，用麻绳，轻轻捆住了朱元璋的手。
捆得不紧，但很结实。
像捆一个……犯了错的普通人。
“走吧。”一个老农说，“乡亲们在等你。”
朱元璋被押下山。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山下，百姓让开一条路。
没有人扔石头，没有人唾骂。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走过。
眼神里，有太多东西。
但最多的，是一种……终于卸下重担的释然。
千年了。
终于有一个皇帝，被百姓捆着，走在这片土地上。
不是因为造反。
是因为……他欠百姓的债，该还了。
夕阳西下，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朱元璋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战场。
硝烟未散，尸横遍野。
但更远处，田里的庄稼已经开始抽穗。
绿油油的，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像在迎接一个，没有皇帝的新时代。
他忽然笑了。
笑得苍凉，却也释然。
“张无忌，”他说，“这天下……交给你了。”
“不是交给我，”张无忌望着远方，“是还给，该拥有它的人。”
风吹过，带走最后一丝血腥味。
也带来田野里，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那是生命的气息。
是属于每一个人的，平凡而珍贵的气息。
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照在这片终于能挺直腰板的土地上。
照在每一个，终于能堂堂正正活得像个人的人脸上。
新时代，真的来了。
虽然来得晚。
虽然流过血。
但它来了。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