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的冬夜,冷得能冻裂石头。
张无忌的书房里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一个伏案疾书的身影,时而停笔沉思,时而起身踱步,时而咳嗽几声——他已经连续熬了七个晚上了。
书案上堆满了文书:山西新垦荒地的分配方案,陇西水利工程的预算,关中防疫药草的调配,还有南方密探送来的情报——那些老爷们又在散播谣言,说张无忌是“妖人转世”,说红薯吃了会“怀鬼胎”。
张无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已经凉透的浓茶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
像猫踩过瓦片,像风吹落枯叶。
但张无忌的耳朵动了动。
他继续伏案写字,左手却悄然摸向桌下的剑柄——那是一柄陈玄当年赠他的短剑,剑名“止杀”,此刻正微微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窗纸被无声地戳破一个小孔。
一根竹管伸了进来,吹出淡淡的烟雾——迷魂香。
张无忌屏息,九阳真气自然运转,毒烟触及身周三尺便被至阳内力焚成青烟。但他依旧装作中招,身子晃了晃,伏在案上。
窗开了。
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滑入,落地无声。
那是个中年汉子,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他手中握着一柄窄刃短刀,刀身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淬了剧毒。
他一步步走近书案。
刀尖对准张无忌的后心。
只需一刺,这个在北方搅得天翻地覆的“少帅”,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冬夜里。南方那些老爷们承诺的黄金万两、良田千顷,就到手了。
但就在刀尖即将刺入的刹那,刺客的手顿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
看见了书案上摊开的文书。
最上面那份,是“关中孤幼抚养章程”。笔密密麻麻批注着:
“五岁以下孩童,月供米三斗,肉一斤,蛋十枚。”
“冬衣需加棉,不可用芦花充数。”
“学堂须设火炕,不可冻伤学子。”
旁边还画着简陋的示意图——如何用最简单的材料搭建保暖学堂。
刺客的目光移向另一份。
是“老兵抚恤细则”。
“伤兵退役,按伤残等级分田,最重者十亩,最轻者三亩。”
“每年秋收,官府派人助收。”
“孤老者,送入‘荣军院’,衣食医药全免。”
再旁边,是“新式农具推广图”——改良的曲辕犁、水车、打谷机,每一件都标注着详细的制作方法和使用要点。
还有“防疫药方”“水利规划”“学堂教材”
厚厚一摞,每一份都沾着墨迹,每一份都写满了字。
刺客的手开始抖。
他想起自己来时的路上,看见的那些景象——关中虽然刚经历战乱,但田里已有人在整地,水渠在开挖,学堂在修建。那些百姓脸上没有麻木,没有绝望,反而有一种……光。
一种他从未在南方见过的光。
而眼前这个伏案睡着的人,这个南方老爷们口中“蛊惑人心”的妖人,就是带来这光的人。
刺客缓缓放下刀。
他走到书案旁,轻轻拿起最上面那份“孤幼抚养章程”。
翻到最后,有一行小字批注:“孩童乃国之未来,不可轻忽。钱粮若不足,可从我军饷中扣减。——无忌”
字迹潦草,显然是熬夜困极时写的。
刺客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又翻开另一份“老兵抚恤细则”,最后批注:“老兵为国流血,不可令其再流泪。若田亩不足,可将我名下田产划拨。——无忌”
“哐当。”
短刀落地。
刺客扯下蒙面布,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他眼眶通红,嘴唇哆嗦。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当过兵,在南方某位将军麾下。受伤退役时,别说分田,连抚恤银都被克扣大半。妻子病重无钱医治,活活疼死。女儿被当地恶霸抢去当丫鬟,不堪凌辱投了井。
他从此成了刺客,专接杀人的买卖,用沾血的钱买酒,醉了就不痛。
这些东西,是他梦里都不敢想的。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把百姓当人看。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愿意用自己的田产、自己的军饷,去养那些无依无靠的孩童,去抚恤那些流血牺牲的老兵。
张无忌忽然“醒”了。
他坐起身,看向站在案旁的刺客,眼神平静:“你来了。”
刺客浑身一颤,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小人……小人有眼无珠!请少帅治罪——!!”
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张无忌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起身,走到他面前,弯腰扶他:“起来。”
刺客不肯起,只是磕头,额头磕出血:“小人该死……小人不配……”
“你若该死,”张无忌轻声道,“那南方那些不把百姓当人的老爷,该千刀万剐。”
刺客抬起头,满脸是泪和血。
张无忌递过一方手帕:“擦擦。”
刺客颤抖着接过,却不敢用,只是握在手里。
“你叫什么?”张无忌问。
“小……小人没有名字。”刺客哽咽,“江湖上都叫小人‘夜枭’。”
“夜枭……”张无忌点头,“以后,你就叫‘明羽’吧。明辨是非之明,羽翼百姓之羽。”
明羽怔住,随即泪水再次涌出,重重磕头:“谢……谢少帅赐名!”
“别叫少帅,”张无忌扶他起来,“叫先生,或者叫无忌,都行。”
他走回书案,指着那堆文书:“既然来了,就帮我看看。这些章程,还有哪里不妥?”
明羽愣愣地看着那些文书,又看看张无忌温和的眼神。
忽然,他再次跪倒,这一次是单膝跪地,抱拳:
“明羽此生,愿追随先生左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张无忌笑了。
那笑容干净,温暖,像冬夜里的烛火。
“那就先从帮我研墨开始吧。”他说,“今晚,还得把这些批完。”
烛火跳动。
书房里,一个曾经的刺客,如今的红着眼眶研墨。
一个本该被刺杀的人,如今伏案疾书,为三千万百姓谋划明天。
窗外,寒风呼啸。
但窗内,很暖。
因为有些光,一旦亮起,就再也不会熄灭。
而有些人,一旦找到方向,就再也不会回头。
明羽一边研墨,一边偷偷抹泪。
他想起南方那些老爷们的嘴脸,想起他们酒池肉林间谈笑风生,想起他们随意决定一个百姓生死时的冷漠。
又看看眼前这个熬夜为孩童谋衣、为老兵谋田的年轻人。
这天下,该是谁的天下。
这光,该照向哪里。
从今夜起,他不再是“夜枭”。
他是明羽。
是追随那道光,直到生命尽头的,明羽。